關丞道:“下官?”
“對啊,你地面熟。”祝纓說。在她到來之前關縣丞是常駐本縣最大的官,必然是熟悉許多事情的。
祝纓帶着關丞、祁泰等人,先挨個鄉地看水利情況,定下來各鄉幾條主要幹渠的工程。帶着祁泰也是為了算土方、人工之類。福祿縣的地勢不像京畿附近那樣一馬平川,它縣内起伏不平,即使是有較大片田地的地方,田地周圍走不多遠也是丘陵山地。地勢一旦不平,水利工程就不能照着她在京畿學的經驗來了。
得重新琢磨!
好在福祿縣原本不是一片空白,舊有不少灌溉渠。關丞自己沒有很鑽研這些,但是見得多了還是能給祝纓講解一些的,他說:“您來瞧這兒,這個渠它就不能直來直去的,得繞個彎兒,這裡的路也是這樣的,不能一條道筆直地從山腳直沖上頂上,得盤山而建。”
懂了,工程量也就繞着彎兒地翻着番地上去了。
祝纓道:“去将顧翁請來。”
顧翁是一直住在縣城而非最近被祝纓半強迫薅過來住的,他有不少田産是在縣城周圍的。顧翁此人,家國情懷有,但不多,可是他的家産在這兒,必然會關心與之相關的一切事務,農田水利方面多少能說一些。不止是在福祿縣,全國各處都有這樣的士紳,他們甚至比地方官更關心家鄉的一些事。例如死了的李藏,家鄉的氣候如何是否有水旱災變、糧食是否減産之類,他都關心。
顧翁也關心貫穿他的田産的水利工程。
才出縣城沒多遠,再請顧翁過來也不過半天功夫。有了顧翁,祝纓就能問到更多的東西了。
顧翁道:“這一片的水渠好有幾百年的光景了,這一段是朝廷征發民夫修的,那邊那一小段繞過來的,還是老朽祖上自掘的渠哩!渠也不敢亂挖的,不然,到了雨水大的時候都沖壞了!幹渠有石頭壘一下更好。那邊那一處,要是有條渠,還能再開出些田來”
祝纓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道:“地方不錯。”那地方靠着顧翁的一塊熟田,這人一準是想借縣衙興修水利的便利,引水過去方便他家開荒呢!這糟老頭子鬼得很!
等等!這不是我在京兆對王雲鶴幹的事兒嗎?!!!
她又問了顧翁關于人工的問題,顧翁道:“咳咳,有時候因為天氣,多用幾天工也是……”
“嗯?”祝纓警覺了起來,這話音不對,因為天氣原因延誤工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這老頭子怎麼特意提出來了?
一旁關丞急忙解釋:“大人容禀,天下就沒有準時停工的徭役!”
祝纓瞬間懂了,這事兒她見得多了。朝廷有規定,百姓每年給朝廷服若幹天的徭役——朝廷不付工錢。但是地方上用人是不講這個道理的,哪個人敢說我今年已經幹滿了,不幹了,下一刻就得被抓起來關黑牢裡醒醒腦子。
有時地方豪強如果盤剝得不那麼厲害,真有百姓是“自願”舍朝廷而就豪強的。
祝纓點點頭,又問顧翁:“我瞧這兒山林很多,開荒不易吧?”
顧翁忙拱手道:“大人容禀,是很不易,不劃算的。”
祝纓道:“容易隻怕也不太願意。”
世間山林雖多,許多還是有主的,山林産木材、竹子、野味、草藥……等等。曆朝以來有個“名山大澤不以封”,即最著名的山川連皇室王公等都不予封賜,位置好的山川都掌握在朝廷手裡。這山川就像道路一樣,經過都還要設卡收稅呢。裡面的優良的木材、礦産,也不讓普通人随便去采。
一些小山池塘之類則為豪強士紳所有。大部分的士紳也不願意開放山林,那是私産。他們甯願留着自己進山打獵玩兒,或者收錢才許人去砍柴捕魚之類。
此外又有一些散落的公用的小山、池塘,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用。譬如一個村子的池塘,就不允許另外的村子來捕魚。
總之,能有主的都有主了,沒有主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力有所不及。以及可能有種種不便之處。
至于墾荒,這些地方也不是很适宜的。祝纓對農桑也不精通,在北方學的那點兒知識不敢生搬硬套到南方。因她從來沒有參與過墾荒,見的都是熟田,便向顧翁請教。
顧翁也不太懂這個了,他找了個老佃農過來回答。
老農一聽就擺手:“那可不容易!一片田,五年功夫也是成不了事的!”
曆來朝廷有規定,開墾荒地,或五年、或十年要免租賦,放到福祿縣這個地方來講朝廷就是在占百姓的便宜。五年十年,并不足以開出一方産出穩定的糊口薄田。差不多是朝廷白用你的勞力,将将有點收成了,開始收租稅了。
隻有天然條件就很好的地方,這樣開荒才有得賺。能夠大面積開墾成功的,背後必然有一個大的勢力在持續的支持。比如軍屯,又或者提供耕牛、種子的民屯。
老農道:“别看這一片地草長得挺旺,真要種糧,它頭幾年就長不出什麼糧來!一是肥力不足,二是種子不好,三是混雜野草……草和糧是不一樣的,要不然,還種糧做甚?人都吃草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