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蘇上前一步,低聲對祝纓道:“大人,‘獠人’不止有一部,還有種種其他部族,每族之内又分各家。各族之内言語相似,各族之外言語也是不通的。各族内亦分貴賤,這個小娘子看起來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各族雖然語言不通,風俗各異,不過有一點,人命貴賤價各不同。這一個如果無族裡家裡貴人認領,也就一擔米。”
趙娘子對祝纓印象不錯,認為祝纓如果再果決一些就堪稱完美了。她安慰祝纓道:“大人放心,有我在,不叫人訛你!”
趙蘇忙給親娘圓話:“各族因之前那位府尹的事兒不大信任官府,有丢失的人口也會鬧着要尋找。有些是真的被捕獲下山又或者誘拐販賣,有些并不是,他們也會趁機向官府要價,否則就騷擾劫掠。家母的意思是,願為大人說項。”
祝纓看看趙娘子,見她的臉上并沒有憤懑之色,看着有點無聊又有點嫌棄,還掩口打了個哈欠。祝纓道:“有勞娘子走這一趟了,趙蘇,好好陪你的母親吧。”
她送将母子二人送出縣衙。
……——
趙蘇母子離開了,祝纓的案子還得審。
酒樓上的痕迹雖然沒了,姑娘卻是墜樓了,總得善後。祝纓先命衙役去找這姑娘的“家”,就算是個妓-女,言語不通,總不能是單幹的吧?
衙役走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一個姓尤的鸨母。
鸨母跪在堂下,先不說别說,第一句便是:“大人,這樣的‘損耗’可不能怪妾呀!”
祝纓道:“你這是什麼話?”
鸨母道:“交給妾幾個女孩兒,如今摔了一個,眼看好不了了,妾要交不上賬了。”
哦,原來是官-妓。那就更不對了!祝纓問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怎麼一個語言不通的女子又成了官-妓了?來,也是二十!”
鸨母忙讨饒:“别别别!我招!我招!她原本不是,妾這裡死了一個,不好報賬,就……”
官妓是官産,鸨母自己有得賺,也得給官府報賬。她手下一個“女兒”年紀輕輕地死了,她不想賠錢,就從路過“客商”手裡又買了一個“獠女”。反正隻要能拿到嫖資,能夠交上賬就行。她特意強調,自己這也算是為了朝廷的财産、收入着想。
“客商?”祝纓問,“不要等我一句一句地問!”
鸨母是真的“命都捏在大人手裡”,磕一個頭,把話都說了:“都是互相掠人。這邊兒有人掠賣獠人當奴婢,那邊兒也常搶村莊、過路行人去當奴隸。除了這直接搶的,也有往來買賣的,多是散客。縣城見不着幾個獠人,可各家莊子上的奴婢裡,是有不少的。還會往外面販賣。”
“哪個客商?”
“不知道,路過的!真的!他們不常駐的!本縣的大宗不是販賣人口!多是交易些山貨之類。就那趙家,他是慣做中人的。兩邊兒交易,常請他做保。這個丫頭,妾是真的不知道她的來曆。也不用知道啊。跟她說話,她也聽不懂,她說的話,咱們也聽不明。大人……”
後面杜大姐叫了一聲:“大人,那小娘子死了!”
鸨母急了:“大人,這事不能怪妾呀!”
祝纓道:“你随我來,先認屍!”
鸨母跟她到了偏房一看,說:“就是她,那這……”
祝纓問道:“當着她的面,你告訴我,她與姓湯的是怎麼一回事?”
鸨母哭着臉道:“湯小郎君,考試考了第四十一名,他就恨上了趙小郎君,以為是獠女之子占了他的位子。他到妾這裡來散心,聽說有獠女就點了帶走……”
“呸!”花姐啐了一口。
祝纓道:“屍身留下,案子還沒結呢!我以後再與你算賬!剛才的事,一個字也不許對外話,出了這間屋子,再有一個人知道,我唯你是問!”
“是。”鸨母哭着走了,臉上的粉被眼淚沖糊了。
花姐眼眶紅紅的,問道:“怎麼樣?”
祝纓道:“她也說不清這是哪一族的姑娘,順手買的,語言也是不通的。不知來曆。如今人沒了,先驗屍吧,一條命,總要有個說法!”
花姐道:“能怎麼判呢?無論是官-妓還是獠女,身份都不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