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拿了蠟燭來将兩支都點上了,祝纓問:“他還是一處一處的發放?”
小吳道:“是。過兩天小人再同祁先生盤一回賬,包管不會丢失。”然後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剛來的時候,總有人說他這樣京城出來的人“刁”,而小地方的人“質樸”,事實上呢?他可從來不偷縣衙裡的燈油,倒是“淳樸”的人少不了占各種小便宜。
祝纓道:“那是因為窮,也不是因為就非好貪這個小便宜了。比如燈油,你家裡不缺,你爹和你姐姐就不會從大理寺天天尋思着順點子回家使。這裡呢?吃的油都緊巴巴的,哪還有錢點燈呢?”
縣城裡的人勉強算好的,有不少人家是點得起燈油的,許多人是就着火塘吃飯、做點活計。好些人過了四十歲眼睛就開始不好使了。鄉下就更逗了,也隻有幾個村中的富戶能點個燈。走夜路都不帶提燈籠的,折點松枝之類自己動個手,弄個簡單的火把。
她說着,歎了口氣,說:“還是太窮了。能多産點糧也能好些啊。”
曹昌道:“糧多了,也會賣不上價……”
祝纓心道,福祿縣的糧可還輪不到谷賤傷農的地步,先糊自己的口還不很夠呢。不過橘子也得賣賣啦。
她将随筆畫的簡圖又拿了出來,伸出食指在上面劃拉了幾道,心裡默算着。
去年她才來,連路上耽擱再整頓縣裡,上任頭一年就過去了!一任三年,今年是第二年了,今天種的谷子,她已有預料:大半會因為經驗不足又或者水土不服而沒有好成果。則一任就剩明年最後一年的時間可以用了!
她年輕,未來還有許多年,但在福祿縣的任期,滿算個六年,放到種田上就顯得特别的短了。還不夠把一塊荒地開成産量穩定的薄田的!
想要摸索出另一樣适合福祿縣種的莊稼是個耗時的事兒,她的時間也有限,一年也就種個一兩季的莊稼,她沒經驗、曹昌的經驗不算豐富,他倆要把這些東西給種廢了,這一年的光景就廢了。
種子的數量也有限,每一塊都種不了太大面積。
她打算給每樣莊稼建個檔,然後一起播種來試驗。不能等一樣種壞了再試種另一樣。又要記下來當時耕種的情況。如果豐收了,可以用來作推廣的經驗,如果失敗了,也可用來總結教訓。
地方是她親自選的,一片公廨田附近的“荒地”。荒地不是那種完全的荒,是因為引水、人力等等原因,本來種過幾年的地方就被抛荒了。無人認領,祝纓就把它劃成了公廨田,拿來試驗一下。
大部分種莊稼,又有一小塊她打算試着種果樹,尤其是橘樹。她過年時在市集上買的兩筐橘子,酸的酸、甜的甜,想拿這種口味不穩定的橘子出去賣高價,攤兒都得叫人掀了。也得試。
哪怕沒種過地,她也知道,樹肯定比草長得慢!問了賣橘子的夫婦,想結果子至少得兩到三年,想要有穩定的産出,時間更久。又會有病蟲害。
祝纓問曹昌:“你種過橘子樹嗎?”
曹昌氣弱地道:“沒有的……”
祝纓道:“沒事兒,我也沒種過,也不會種。我種田還不如你呢!咱們去請教幾個鄉裡的老農吧!”
眼下在福祿縣種田,普通人略識幾個字的用處不是特别的大,也就是翻翻黃曆,看看上頭的節氣宜栽種之類。
此地十分叛逆,它全然不照着黃曆來。大雪那天沒有雪,谷雨那天說不定給你來一場大暴雨,看你驚喜不驚喜。
黃曆在福祿縣很多時候不如本地有經驗的老農有用。
祝纓道:“咱過年的時候發米和肉的名冊呢?小吳,去找出來。照着那個,往村兒裡請人去!要帶上車,不能叫老人家再走過來。東鄉那位丁翁看着筋骨強健,到他家的時候他還在收拾谷子。再有……”
她一口氣點了七、八位年紀在七十來歲,身體還可以的人,讓小吳去接人時一定帶過來。“剩下的你看着安排。”
小吳一時記不住這許多人,有點慌,祝纓道:“莫慌,找發放的名冊出來,你一看就能想起來了。去找吧。明天這事兒就交給你辦了。唔,不能白使人家,給每人家裡五升米。帶到縣城來,食宿算縣衙的。把值房騰出兩間來,弄幾條被子。一日三餐,要有米有肉。”
這個小吳就記得住了,說:“是。小人這就去辦。”
祝纓對曹昌道:“既然人都請來了,也不能光問怎麼種橘子呀!他們會種稻,就是知道這裡的水土,等他們來了,還得你多跟他們說話,你是懂的人。請教一下怎麼種麥子之類,或許也能有些收獲。哪怕他們不會種麥,你也可問他們旁的事兒,譬如什麼時候雨水好。有棗沒棗,打三杆子,咱們的錢不能白花!”
曹昌忙道:“是。”
……——
祝纓安排完請老農的事兒,就手又把本縣的田簿之類調了出來。她是縣令,今年的春耕安排也是她的事兒。既然把各鄉老農薅了來,那就得人盡其用!她再溫習一下本縣的情形,将這個事也聽取一下他們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