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趙蘇拿出一張畫的簡圖來,上面是祝纓沒見過的山川樣子,她不動聲色看上面标着個“奇霞”,又有一大河,對岸标着個“基利”,此外又有一些顯然是音譯的名字。
祝纓看那張圖,是真的“簡”,它是由幾根線條圈出來的東一塊、西一塊的不規則的面積拼成的,模樣也失實。
趙蘇用它來說明一些情況是足夠了的:“都說‘獠人’實則有十幾種,舅舅所在為‘奇霞’亦即美玉之族。‘基利’是勇猛的意思……”
經他介紹,這“獠人”的族别有許多,還有一些是自己也沒個稱呼的,就自稱是什麼山神的後代、太陽的子孫之類,至少有三種人的神話說自己祖先是從魚肚子裡跳出來的,這三種人彼此又不承認是同種。
“山下人”如果需要區分的時候,則會根據一些牲稱呼他們“白獠”“黑獠”“髡獠”等等。其實沒有一個族是“獠”。
“‘獠人’之地多山,外人多不得入,不知其廣。若将‘獠人’所處之地統之一處,不下三州之地。隻是道路崎岖難行,語言又不通,也有商人經過。商人也是,開一條商道之後便經營這一路……”
又說人口,“獠人”的人口是沒個具體數目的。而且“獠人”這個群體也不是完全的不開化,他們有首領、有管事、有奴隸,也有織一種有特色的布,通常染成藍色或者黑色,也會打制銀器首飾。還有人會種地,隻是産量低,甚至不如福祿縣。
這些種地的人,還有一部分是曆代以來避賦、逃避兵禍、被掠入山的“山下人”。他們有些人識一點字,通兩處的語言,也教會一些首領或者部族中的聰明人學一點山下的話,部族中的一些商人多半與此有點聯系。但是時日久了,大多數人後代也就“獠化”了,不但不識字,連原本的語言也忘了。
再者,巫祝有地位頗高。既占蔔,還兼看病。
又有,各“獠”之間也是互相攻伐。不止各族,即使是雙方都承認大家是一個種的,不同的寨子、不同的勢力之間也打得很兇。打起來大部分人是完全不怕死的,因為赢了就可以擁有奴隸了。再者,祭祀的時候最好的祭品單子裡也包含着人。奴隸身份低微,得大量的獻祭,如果有對家身份高的人、最好是首領來當祭品,神明和祖先一定會保佑自己的!
這些内容說出來,對祝纓也有用、也沒多大用。它沒有涉及太多具體的細節,連個地圖都跟她拿腳畫出來似的精确,也沒有講到核心的問題——“獠人”出了什麼事兒,為何要與她接觸?還弄一洞主的閨女到縣城住了這麼久。
小吳很有眼色地給趙蘇遞了碗茶:“小郎君,喝口茶。”
趙蘇趁着喝茶的功夫又捋了捋思路,接着說:“至如兒的舅家,‘洞主’的稱呼也不知道是哪一輩哪一族的人被人看到了傳出來的,山下都稱‘洞主’,山上稱為‘家主’,家又不與咱們說的‘同族’完全一樣。舅家這一支并非奇霞的全部,是阿蘇家。”
“阿蘇”的意思是狼,不過山下沒什麼人在意這個,趙娘子姓給趙沣的時候,趙沣這邊還當人家姓蘇呢。趙蘇的名字裡的“蘇”字,就是這麼來的。
小吳和曹昌都聽得入迷了,不知道侯五什麼時候也抱着刀倚在門框上聽着。侯五這回立了功,他又不肯混個官吏當當,隻說自己這嘴不挑時候,管不住。祝纓就給他的衣食加檔,侯五高興地答應了。
看到了他,祝纓對趙蘇說:“認一下他的聲音他的臉,以後要聽他背後說你的壞話一定不要計較,他背後誰的壞話都說。專說最不愛聽的。”
小吳和曹昌都捂嘴直樂,趙蘇不動聲色:“好。”
祝纓道:“你去收拾吧,咱們明天啟程。”
“是。”趙蘇故意沒拿走那張圖。
祝纓将圖捏起來往筆洗裡一放,說:“行事小心些。”
趙蘇微微低頭:“是。”
…………
趙蘇一離開,侯五就說:“大人,我的嘴也沒那麼壞吧?”
祝纓道:“你怎麼到我身邊來的?”
侯五熄火了,小吳和曹昌又笑了起來。小吳道:“趙小郎君講的可真新鮮有趣哎,以前都不知道的。”
祝纓道:“這就有趣了?”
“沒趣嗎?”小吳好奇地問。
祝纓道:“有趣的他還沒講呢。”
侯五道:“這小郎君心機忒深,忒狡猾,不好!講又不全講,日後問起來他必說他已講過了,你不問,他怎麼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拜大人當義父,必有所圖的。不是為了官,也得為了他家的勢力。他舅舅家一準兒出事了,還是個大難題……”
祝纓道:“幸虧他沒折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