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道:“第一要選好石料……”
石頭遍地都是,适合刻碑的石材卻需要用點心來選,不是所有的石頭都适合用來刻碑的。碑常會經受日曬雨淋,得防這個。石材不能脆,那樣動工的時候就容易壞。如果是用來作碑,就需要比較大塊的石材……
他講起本行來比說案子話多多了,祝纓又問他工期:“我要刻十六篇短歌,每篇一通碑,百來字,要多久?”
“看工。熟工就快、生手就慢還幹不好,要好看點兒就費力,胡亂刻點兒就很快了。想要刻得字深些也更花功夫,隻在碑面上胡亂劃幾道淺痕就會快。字大字小費工也不一樣,字太大和字太小的都更費勁,差不多大小的就好幹。”石匠說。
祝纓亮了一下自己的拳頭,問道:“這麼大的字兒。”
石匠看了一眼她的拳頭,說:“使得。”
祝纓道:“好,我正有一件差使要派給你!”
福祿縣就有采石場,靠山的地方石材是比較常見的。難的是福祿縣山地不少,道路不太好走。祝纓對石匠道:“明日你随我去看看,石碑不必太大。”她的計劃是每一篇一塊碑,這樣也方便運輸。
石匠先幹着,立一份在縣城裡當模子。等春耕結束後,全縣的石匠得閑了,再征他們今年的徭役來刻石碑。
石匠道:“是。”
祝纓道:“你兒子有你這個手藝嗎?”
石匠還沒站穩便又跪了下來:“大人,小人犯的案子不幹小兒的事兒啊!”
祝纓沒再說話,擺手示意将他帶下去。這樣的事兒本來不用小吳親自去管,他仍然插了進去,跟石匠走一在一起聊天。就剛才,他聽出來了石匠是北方人,不是京畿,但也離得不遠。
人在異鄉,聽到相近的鄉音都會覺得親切。小吳又不是祝纓這樣的官員坐在上面握着石匠的生死,他熱情地跟石匠走在一起,說:“到了這裡就好啦!咱們大人最是寬厚的一個人,你隻要接下來不犯事兒,老實聽差,不會虧待你的。又英明,你要是有什麼冤情也可以跟大人鳴冤,求大人為你作主。”
說着,從荷包裡摸了條槟榔給石匠:“嘗嘗。”
石匠接了,也不知道要怎麼吃,他低頭不語顯出有心事來。
小吳對衙差使了個眼色,自己一個人帶着石匠去大牢裡住。路上又說:“舊營已破敗了,你們先住這裡,等忙完了春耕,再收拾那邊。收拾好了,你們父子就能一塊兒去住啦。這裡是大牢,倒不好接了令郎過來了……”
他發現隻要一提“兒子”,石匠就緊張,他就借着這個詐石匠。哪知石匠嘴很嚴,回到大牢住下都沒說什麼。
小吳心道:我還治不了你?
他全家都是幹小吏出身的,自己也沒有辜負這麼個出身,臨走之前,扶着牢門的門歎了口氣:“哎,龐石匠,你兒子會說方言嗎?福祿縣這個地方,人都不懂官話更不懂旁的地方話。”
龐石匠自己被押進大牢,并不知道祝纓已派人将他兒子等幾人暫放到廟裡寄居,一時慌了,往小吳身邊靠近了一點,道:“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小吳聳聳肩,轉身就走。龐石匠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子,将小吳吓了一跳!小吳兩腳交替着原地蹦了幾蹦:“親娘哎!~你幹嘛?”
龐石匠跪了下去:“小官人,行行好,幫我找找我的兒子!”
小吳道:“這話奇怪了,他又沒犯法,我找他做甚?哎,咱們大人一向講理講法,咱們這兒從來不興私刑的!你可别冤枉我。”
“我不是,我……”
小吳臉上作出不耐煩的樣子,腳卻沒怎麼挪,憋得龐石匠隻得吐了點實情:“我的孩子是好孩子,是我無能,我自己窩囊,不能叫他也接着受氣了。”
小吳轉臉就走,龐石匠跟着追了兩步就被火氣很大的典獄喝住了:“那個老賊,你要做甚?”
龐石匠沒理會典獄,他雙眼流出淚來,道:“小官人,人是我殺的……”
典獄的同僚們因為賭錢被打了不能當值,他肉眼可見的得替這些人多值兩個班,非常不耐煩地說:“當然是你殺的,不是你殺的,你能到這兒來?啰啰嗦嗦說這許多!”
龐石匠聽不懂典獄的方言。
他隻看得出來人家不高興了。想起來小吳提到自己兒子的語言不通,他更慌了,又說了一句:“小官人,不幹小兒的事兒,人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