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8頁)

  一群老少聚齊了,祝纓也從後面轉了出來。他們一齊行禮,趙蘇在正式行禮時口稱“大人”并不叫“義父”,這一點上他是很有分寸的。

  祝纓還有半禮,道:“諸位免禮,請坐。”

  等衆人坐下了,她說:“今天請諸位來,是要将上次的事做個了結。祁先生。”祁泰提了個賬本出來,說:“本縣今年春耕,各家提供耕牛共三百二十七頭、馬二百一十三匹,計日而算……”

  士紳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發出一點聲音:原來是核算租金來的。

  春耕結束了,祝纓就請他們吃了一席說了橘子的事兒,彼時耕牛的租金款子還沒有算清。因為耕牛是不斷調劑的,有的歸還得早、有的歸還得晚,有些農戶手上還沒有現錢或者米、帛來支付,這部分賬還沒清。

  這幾日祝纓忙别的事,就讓祁泰帶着衙門裡的賬史做這個事兒,如今算完了,就得跟士紳們結清。

  祝纓道:“你們心裡都有一本賬,現與諸位結清。擡上來。”

  幾個衙役擡了錢箱上來,顧翁等人都說:“大人的信譽我等是相信的,這些事,何必大人親力親為呢?便是我們,打發了賬房來與祁先生對賬就是了。”

  祝纓正色道:“以後就照你說的辦。今年是頭一回,咱們把這例給它做下來,以後再讓下面的人照着這個例去辦,有什麼差錯咱們也都能知曉其中的關節。這樣,結算有三樣,錢、米、布,各依價折算。我知道的,米價不衡定,錢也有長短貴賤之别,每年租金咱們都照市價折算,如何?”

  官鑄銅錢在本地十分頂用,“錢有貴賤”說起來有點奇怪,錢怎麼會有貴賤呢?但是同樣的一文錢,在不同的地方能買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同樣的錢在福祿縣能買到的米,是在京城的兩倍。同樣的,京城賺錢也容易些。

  官鑄的銅錢大小規範用料足舉國通用,就值錢。私鑄的莢錢奇形怪狀偷工減料經常被拒收,就不值錢。

  她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是不能叫人在她手裡賺這個差價的,她就照着市價來,說是不讓士紳們吃虧,實則也是讓他們不能在這差價上賺到什麼便宜。

  顧翁等人想的卻是:縣衙别再多揩一層油水就好。

  他們以前與關丞打交道的時候是容易借着官家的事兒揩油從縣衙裡占些便宜的,隻是需要打點一下關丞等官吏。與最後的收益相比,給關丞送禮物就不算虧。祝纓比關丞精明,顧翁等人就隻求别被她揩油便滿意了。

  好在祝纓還算厚道,與他們交易也算買賣公平。

  祁泰與各家核算,一頭牛幹一天算一個租金,誰家多少頭耕牛,用了幾天,一共是幾個租金。老弱的耕牛幹得慢,又是另一種折價,或算半個或算八成不等。與各家算明。

  牛算完了,再照這個格式算馬。

  算了這一項之後,又有在春耕中受傷的牛馬,各記其損傷程度,受損原因、責任在誰,責任在租客的再折價賠償。

  然後減去租戶手上有錢米、已經自行結算的部分,得出需要縣衙代付的,最後再問,你家這幾個租金用什麼樣的方式支付?

  看着複雜,但是條理清晰半天就給算完了。租戶現在付不起的部分由縣衙墊付,秋收後統一催收。她會适當收一點利息,為的是防止有人占這項惠民之政的便宜,反而侵占了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的機會。

  最後算的是趙蘇家的以及通過他們家從他舅舅家租的牛,因為當時說的是租,雙方都是為了留個引子好說話,所以還要商議怎麼個歸還法。顧翁等人結清了自己的租金款子并不走,也想聽一耳朵。

  趙蘇也坦然地與祁泰對賬,他行走縣衙多時已知祁泰之為人,禮貌招呼之後便不廢話,與祁泰将賬結清。他想了一下,剛才顧翁等人要錢的多,要米的少,多半是打着橘子的主意。做生意是要本錢的,雖然本地的财主們手裡的橘子是極多的,但是趙蘇敢打賭,他們與自己也是一樣的想法——我還可以從本鄉收購散戶手裡的橘子呢?賺的利不就是我的了麼?

  趙蘇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米和布。”

  祝纓看了他一眼,他也不回避,目光與祝纓一碰。祝纓道:“給他開條子。”錢能當面點,銅錢的體積比起米和布來還算小的,這一筆的租金折合成米和布來十個趙蘇也不好搬,得用車。所以開條子,讓他拿着條子去庫裡領。

  趙蘇接了條子之後,本縣所有的租金就都結算完了,顧翁等人都說:“今日功德圓滿矣!”

  祝纓道:“還有一件事,這一份是從山上租來的,得還。”

  顧翁、趙翁、張翁等幾個老者齊聲道:“不可!”這回他們可不管趙蘇這個毛頭小子的面子了,說:“上次就遇險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等等。

  祝纓道:“我知道諸位父老關心我,但做人要守信,要講義。既已約定了到時歸還,怎麼可以不親自去呢?以後是以後,今年我必要親自去的。”

  趙蘇适時站出來道:“兒以身家性命擔保,必保義父安全歸來!”

  端的是擲地有聲。

  祝纓道:“哪裡就這麼嚴重了?諸位不必多言,等我回來,咱們再說說橘子的事兒。上回說了我的想法,諸位有什麼異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