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又從袖子裡再掏出一份單子,上面略薄一點,隻有四頁。王雲鶴問道:“這是什麼?”
祝纓道:“是下官接手時的單子。”
王雲鶴與施鲲都看了,兩下一對比,她管大理寺庶務的時候着實給大理寺弄了不少産業!施鲲心道:一向知道他能幹,不想是這麼的能幹!怪不得老王看重她。我都饞了!
王雲鶴一捋須,微笑道:“福祿縣的駐軍,又是怎麼回事?”
祝纓再掏一份文書出來:“這是賬目。”奉上之後解釋了駐軍新至的時間,就算是良田,當時也過了春耕的時候,當年是沒有收成的,餓着了當兵的一準兒出事兒,所以必須補貼。至于田地,還是“開荒”。
她說:“您看後面,預算就是頂格給十年的,十年之後,他們的地也能開好了,就不再給了。”
施鲲道:“你還管到十年後了?”
祝纓道:“不敢留麻煩給後來者,下官離職之前必将這一筆準備出來,不給後來人挖坑。”
施鲲道:“胡說,你的逋租是怎麼免的?不欠朝廷的就不錯了,福祿縣還能有盈餘供他十年?”
王雲鶴也很關心這個問題:“你不是個會苛待百姓的人,這一筆你要如何應付?”
祝纓道:“本來不想說的,不過……還請兩位相公坐穩,先看一樣東西。”
“哦?什麼?”王雲鶴看向她的袖子。
祝纓道:“在外面了。”
孫一丹躬身道:“相公,祝大人回來兩個口袋。”
“拿進來。”
兩個禁軍很仗義地将兩個口袋扛了進來,咚咚兩聲鈍響,将袋子卸到了丞相面前的地上。他們對着王、施一拱手:“相公,都在這裡了。”
這一臉露得,難說有沒有用,王雲鶴說:“打開。”并沒有多看他們一眼的意思。
二人将口袋上繞的繩子解開,将袋口往下挽,口裡:“咦?”了一聲。
祝纓從裡面抓起了一把麥子,送到了施鲲的面前:“相公,您看這個盈餘行不行?”
“這算什麼盈餘?嗯?等等……”施鲲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王雲鶴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袋子前,親自抓了一把,說:“這……新麥?你哪裡來的?福祿縣不是産稻米的麼?”
祝纓道:“下官去年起就在福祿縣試種的,旁的或時間相沖突,又或水土不服,旋麥也沒種成。隻有去年秋天種下的宿麥,二月裡收到了。收完了宿麥,春耕再種稻子……”
“啊!”施鲲也叫了一聲,猛地站了起來,大步走了過去,也抄了一把麥子。
兩個丞相一人守了一袋麥子,左手倒右手,啧啧稱奇。王雲鶴嚴肅地說:“此事不可誇口。”
祝纓換了個袖子,又掏出一疊厚厚的成冊的本子來:“不敢有一字虛言,相公請看。”
王雲鶴将手裡的麥子放回袋子裡,拍拍手,接了本子。看着封皮上寫着“試種”,揭開來看,第一頁是一張圖,畫着幾塊地的分布,旁寫福祿縣的位置。匆匆往後翻,也有種豆的記錄,也有種粟的記錄……
祝纓道:“往後翻。得罪了。”她走上前,往後翻到了“宿麥”一項,見上面詳細記着種了多少畝地,宿麥從幾月幾日開始種的,犁地多深,氣候如何,何時抽穗,何時成熟、如何收獲。
最後記着産量——畝産一石半。
王雲鶴大喜:“妙!你等等!施公?”
施鲲也眼帶激動之色,兩人都是幹過實務的,知道真幹事與假幹事之間,差的其實是“細節”,許多事兒不親自幹是不可能知道的。祝纓這本記錄幹得又實,細節又足,王雲鶴更是個知道怎麼種地的人。細細一看,何處引渠,如何晾曬,曬了幾日。這些都是細節。
二人一邊翻看,一邊又問祝纓一些問題。祝纓也都一一回答了。二人指指點點,又命人找出輿圖來,指着輿圖比比劃劃,福祿縣能種,福祿縣的周圍呢?他們議論着,最後相視一笑,互相點頭,看祝纓的眼神尤其的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