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問道:“老左不會有事兒吧?那……裴少卿?”
鄭熹道:“這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麼?無論安排得多麼仔細,我在不在大理寺終究是不一樣的。他們要是有你一半兒的能幹興許還能支撐一陣兒,否則,但凡來個精明的主官,他們就熬不了太久。左丞算聰明的,知道貓着不動。”
“斂翼待時。”祝纓說。
“是啊——”鄭熹拖長了調子感慨。
祝纓道:“您别這樣,怪吓人的。都不像您了。”
鄭熹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倒還沒變。”
祝纓道:“我覺得我這樣就挺好的,沒打算變。”
鄭熹終于笑了起來:“也就是你!說說,你都幹了什麼好事了?我隐約聽說你還種了麥子了?”
祝纓道:“您要聽說了就不是隐約的,去年試種了一年,别的都有各種不合适,隻有宿麥今年春耕前才将将收割。沒開鐮就收到了公文叫我回京解釋案子,虧得日子靠得近,我多等了幾天等收完曬完了帶着上路,尋思着真要找我的麻煩,這個興許能當個護身符來使。”
鄭熹道:“就你機靈!這話倒是說對了,這能算是你的護身符。不過也要記住一點——護身符也不是什麼事兒都能護着的。你已開了頭,就算拿下了你問罪别人就不會去種麥子非得等着你了?效用有限,你要謹慎!”
一盆冷水潑下,祝纓沒有受到打擊的樣子,她仍然很平靜地說:“是。”
鄭熹道:“不要不當一回事!古往今來多少名臣賢相,他們幹的政績哪個不如你呢?當時身敗名裂的也不在少數,一朝身死家敗,千百年後倒是有人再提起他們、請進賢良祠裡供着了,有什麼用?商鞅不如你?吳起不如你?啧啧,你要慎重!”
祝纓道:“是。”
“就是對政事堂也不要就掏心掏肺了,他們的心裡不算他們自己第一重的還得是江山社稷、是兩宮,是禮法體統。
他們前幾年一口氣放出許多年輕官員出去,根本就是廣撒網。經過一場年輕時期的曆練,能磨煉出來的日後必有作為。至于誰能出頭,他們倒不是很在乎,凡事都是有損耗的,為國儲材也是這樣。
誰能冒頭他們就拉扯一下,談不上必得内定哪個人是一路坦途。你能幹又肯幹,腦袋自己冒出來了,他們才能看得到你。你不能幹,也就這麼埋沒下去了。
你有犯法之事,又或者牽涉到什麼案子裡去,指望他們一力死保着你?你就不要想這樣的好事了。你自己行事要謹慎!”
“是。”祝纓心裡抽氣,很少見鄭熹這麼激動得長篇大論的樣子,一會兒功夫他就說了三個慎重、謹慎了。
鄭熹說了一長串,他在外面憋得狠了,長篇大論就隻好沖“自己人”了。說了很久之後,他也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坐回椅子上,自嘲地笑笑:“光說你,我自己也未必就辦得到呢。”
祝纓問道:“可是遇到什麼事了麼?”
“沒事。”鄭熹說。他自己發洩了一通積郁的情緒之後,語氣又變得和緩而穩定了,問祝纓在福祿縣都幹了什麼,有什麼難處之類。
祝纓道:“都還勉強應付得來。隻要别總把我薅回來解釋就好了,一來一回小半年就沒了,怪耽誤事兒的。”
鄭熹道:“回來一趟是好事,離天子越遠,越容易為人所趁。唉,就算近了,又能好到哪裡去呢?心遠了,一樣是遠的。”
祝纓道:“要是不能說,您就别說。”
“呸!”鄭熹笑罵一句,“什麼不能說的?我估摸着你在京城轉兩圈兒就都能打聽得到了,陛下愛魯王,東宮是常會受到些刁難。斂翼待時嘛!”
祝纓就不再多打聽,也不再多說什麼天子父子的話了,這方面她以前沒怎麼接觸過,現在又不在跟前,信息不全,貿然開口十有八、九得說錯。她說:“那咱們就斂翼待時。”
鄭熹點點頭,又說她:“你不是個愛搜刮的人,怎麼過年送了那麼些個東西來?好好做官,好好做事,就像種麥子這樣的事你做一做就好。”
祝纓道:“不會耽誤了正事了。我要真有毛病,魯刺史頭一個饒不了我。”
“他怎麼回事?”
“瞅着跟要降伏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