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吩咐事情,對一個相信一頓普通的飯菜就能換一頭驢的老農也沒有指責他“利欲熏心”,語氣并沒有什麼改變的樣子。
常校尉再一門心思想着“悄悄把犯人抓人”也品出不對味兒了,低低地哼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帶着人走了。丁校尉趁機将他“禮送”出福祿縣,臨行前問祝纓:“祝大人,你您這兒要留人聽使麼?”
祝纓道:“犯人已拿了一個,又有他們這些人,丁兄快去快回就好。”
丁校尉道:“是!”
兩邊的官軍離開了,常校尉還想譏諷丁校尉兩句,丁校尉卻是大大咧咧的,他今天開了眼了,可見老上司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丁校尉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爹的兒子對一直慢待自己的後爹一樣,沒翻臉但也沒那麼恭順了。常校尉又是一陣氣悶。
…………
祝纓又要将這個村子再仔細搜索一遍,趙蘇、縣尉都自告奮勇,小吳又搬來了一張全村最好的椅子來請她在樹蔭裡坐下。
祝纓道:“拿筆墨來。”她正好趁這個時候再草拟一份公文往南府、州裡發去,随時彙報一下,免得常校尉回去之後又生出什麼事來。
不考慮文采,祝纓寫公文是又準又快的,須臾寫就,趙蘇等人還沒回來。
祝纓見回來一些青壯,裡正也回來了,就問一問收成之類。裡正哆嗦着腿上前,雙腿一彎,啪,跪下了:“回大人,今年收成都挺好,還有兩戶人家得了麥種,過一時就種哩。小人家也要種麥的。先前不知道有賊人來,現在知道了,一定警醒。”
祝纓又問了一些村裡的事,說:“兩位都是熱心腸,好心招待人并沒有錯,又受了驚吓,不要苛責他們了。”
“是。”
趙蘇等人搜村回來,說:“再沒有多餘的匪人了。”
祝纓道:“走吧。”
重新上了馬,趙蘇問道:“大人,去哪裡?”
“先把驢歸還失主,再去河西村看看,已耽誤了幾天了,”祝纓說,“王大虎跑到了這裡,另外二人并不與他同路,在這裡或者胡亂找個方向繼續追下去也沒意思,不如回到案子最初的那個地方,重頭查起。”
她有意教一下司法佐與衙役等人,凡事就多解釋兩句。
河西村的裡正終于得到機會湊上前來,道:“大人,小人前面帶路!”
他們騎馬往外走,帶上了那頭驢,先去鄰村還了。鄰村正在辦喪事,村口吊着個白色的燈籠。看到她回來了趕緊回村彙報,祝纓道:“都整肅些。老人也死了。”
夭折的孩子是沒有這樣的排場的,必得是那個受傷的老人也傷重不治了。村裡的人哀戚之色并不濃,倒都有點暢意——早些時間,高閃已将王大虎的屍身運過來示了一回衆了。由于天氣依然沒有冷下來,高閃急着在屍身腐敗完了之前跑遍地方,沒讓他們多看多久就帶着屍首走了,也算是報了仇,安慰了逝者。
祝纓又去拈了香,再給了遺孀一吊錢,然後将驢發還丢驢的人家。這家人早看到自己的驢了,聽到一聲“發還”,不由自主笑出聲來,旋即又強忍着來叩謝。祝纓歎了一口氣,對喪家的三兄弟道:“你們三個,以後好好贍養老母,不要讓我知道一月三旬下旬養老娘吃虧占便宜這種話!亡父的遺産你們要是分不好,我就給你們分了。”
三兄弟忙說:“不敢不孝順。”
祝纓道:“行了,辦事兒吧。”因為兇案,倒耽擱了收割。
安排完這個村子,繼續讓河西村裡正帶路,一路往河西村去,有岔路的時候,她都派趙蘇或者小吳又或者童立騎馬過去問一下有無案情,又或者丢失了什麼東西。問了三四個村子并無異樣,隻說有一隊官軍也來問過,但是确實是沒有什麼異樣——除了被官軍順手拿了仨瓜倆棗。
一行人還沒到河西村,丁校尉帶隊回來了,兩下撞個正着。祝纓一向是個看起來十分安靜的人,丁校尉見她殺人時心裡是敬畏的,跑了一路再回來,看到她那張臉又恐懼不起來,說話卻變得十分的乖巧:“大人,常某已經送走了,我親眼見着他過的河。”
祝纓道:“有勞。”
“不敢不敢,怎麼也是福祿縣的兵,大人又待拿們不當外人,我們該出一份力的。現在要做什麼?”
祝纓道:“去河西村吧。”
丁校尉才從河西村回來的又要回去,他一點怨言也沒有:“我認得路,這邊請。”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河西村,村裡的人不免嘀咕:“怎麼又來一撥人?還能不能幹點正事兒了?”懾于官軍與官府之威,又都不敢大聲說。他們村受害最深,青壯也不敢全都下地幹活,每天總要留幾個在村裡守着,弄得風聲鶴唳,又耽誤正經的農活,心裡早把賊人祖宗十八代罵遍了。
裡正跑了回來,大聲道:“大人親自來了!大人親自來了!已殺了一個殺手叫王大虎的!司法佐再帶着屍首示衆哩!另外兩個人也知道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