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第1頁)

  他的指尖摩挲着案上鎮紙,這事兒他比冷雲知道得更早,冷侯前陣子就跟他聊過了。

  冷雲做着大理寺的少卿,頂頭上司是那位頗有些本事的窦大人。窦大人查案是長項,在大理寺如魚得水。他為人尚可,冷雲不是個争權的人,不像裴清,裴清也是個能幹的人,但是一個能幹的、有根基的副官與空降的想幹些事的主官之間必有些争執。争執到最後,裴清去了京兆府做了少尹,算是升了。由于巫京兆無為而治,裴清這個少尹想幹出點什麼實事倒也容易出彩。

  以往,前面有個裴清頂着,冷雲繼續做他的富貴閑人。裴清一走,少卿就剩冷雲一人。冷侯又搶先與窦大理打了招呼,窦大理既要收服大理寺做些實事,又看在冷侯的面子上将冷雲也視作半個子侄有意“鍛煉”他。凡是認真栽培人的,必是要讓這個人多做實事、多練真本事。

  冷雲散漫慣了,哪受得了窦大理這樣手上有真本事的人認真教導?成日叫苦連天。窦大理也沒想到,冷雲一個少卿,三十好幾快四十的人,竟不能成為一個認真履職的副手,何其荒謬?不成!縱不上進,也得稱職才行!否則他對冷侯也不好說話。

  窦大理自己能幹,對副手的要求就高。此時大理寺上沒有一個裴清頂着,下沒有一個祝纓安排種種瑣事,冷雲恨不得請個長假不去應卯。許多次做夢,夢到一覺醒來窦大理已然調走了。

  冷雲散漫,他爹娘不是凡人。越看這孩子越不像是個能憑自己本事上進的,他爹冷侯将心一橫,決定趁自己還活着,扶他上馬再送一程!總在京裡任副職,總得挨上司的調-教,窦大理算是不錯的了,換另一個看不慣的天天找茬兒,冷雲不用心國事不是白挨打麼?被個幹練的上司說一句“不堪造就”,冷雲的風評立時降到周遊一類,那可就太冤枉了!

  滾吧你!去地方!曆練一場混個主官當當,以後再回來也就有點資曆能在京城司衙裡當主官了。到時候再想混日子就比較容易了。

  兒子是自己的好,再好,也得承認冷雲有點廢。這樣的廢物刺史想從能幹下屬手裡搶政績也是不容易的,容易被下屬撅。老下屬就不一樣了!瞅來去的,也就祝纓這兒快能出成績了。而魯刺史恰到了該調回的時候。

  冷侯各方思量,給兒子選了這麼個既能避開熱心上司、自己主持,又能貼心下屬的地方。州府雖然也不太好混,廢物上司容易被下屬給架空,祝纓雖不是在州城裡,但是對地方上必然是了解的,有祝纓給提醒一下,冷雲隻要不被别人坑,就安靜呆着,萬事别多管,蹲那兒蹭着就行了!

  十年來,冷侯見過祝纓許多次,對祝纓之為人也有一些了解,認為祝纓對“自己人”一向厚道雖然機敏但不會坑他家的傻兒子,因此十分放心。

  冷侯辦這個事前與鄭熹通了個氣。鄭熹以為,祝纓隻是個縣令,無論是羁縻“獠人”還是推廣種麥,這兩樣政績想要做得大都不是一個縣令的職權能夠實現的,想有更大的動作至少得是州府一級的官員,朝廷是絕無可能讓祝纓現在做個刺史的,吃獨食是不可能的,怎麼樣都得便宜一個上司。與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冷雲。

  以冷雲之脾性,既沒耐心也沒能力去管那麼許多的事,垂拱而已,隻消祝纓給他提醒一二,别讓他掉坑裡就行。祝纓也可借冷雲之勢行事省去許多麻煩,兩下各得其便。屆時,冷雲、祝纓都能有政績可拿,過不幾年各自升職回京。

  鄭熹就不反對,故而提前給祝纓去信,讓她心裡有數。因正式的任命還沒下來,鄭熹不便在信中詳述,但是隻要提一句冷府有意,祝纓自會準備妥當。

  誠然,冷家不大缺錢,但是誰也不會嫌錢多。地方上是比京城容易弄到錢的,不少窮京官兒都巴望着任幾任地方發個财。冷侯甚至暗示,祝纓可以借着冷雲這個刺史的名義做些“經濟營生”,他很相信祝纓撈錢的本事。祝纓摟的錢拿出多少上供給鄭熹,這個冷家都默認了。

  所可慮者,乃是政事堂知道冷雲是個什麼德行,必不肯讓他去禍害地方。

  冷侯将能想到的都準備好了,最後再請嶽母出馬,皇帝首肯,自然水到渠成。政事堂想反對都反對不過皇帝。

  冷侯将兒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鄭熹看着冷雲上蹿下跳,緩緩地道:“我可真羨慕你呀。”

  “咦?”冷雲驚疑地看着他,“我都要被流放了,有什麼好羨慕的?”

  鄭熹收回手來,輕歎一聲:“我如今動彈不得,也很想出去見見天地的。你也不須焦慮,你出去這一回不久就能回轉,也堵了他們的嘴,免得日日與你鬧。”

  冷雲還是别别扭扭,十分不情願。京城繁華,住得又習慣人又熟,他是一點也不想動的。

  鄭熹道:“老郡主已然求了陛下,要怎麼反悔?陛下近來愈發不喜歡多事,你要鬧,仔細給你打發到更離譜的地方。”

  “哼,還能有什麼地方更不好了?”

  “你想試試嗎?”

  冷雲背上一寒:“不、不用了!”他話鋒一轉,“我看陛下近來愈發喜歡沒事找事了,東宮被訓斥了好幾回了吧?殿下怎麼說?總不能回回都叫你舍身頂缸挨訓吧?我看呐,這就是人家老子想訓兒子了,你個外甥夾在中間不是白給麼?叫太子挨幾回,陛下訓得舒坦了,事兒就過去了。”

  鄭熹道:“我是詹事,太子有錯,必是我先有錯。”太子是不能出錯的,落在有心人眼裡又得生出更荒謬的想法來,這是不可以的,不能開這個頭。他甯願自己頂着。

  冷雲道:“我就多餘問這個話,你一說我就頭疼了。哎,我的事兒……”

  鄭熹道:“就當散心了。”

  冷雲有點同情鄭熹,不再拿他打趣,心道:這都被逼成什麼樣子了?能拿流放當散心,東宮可真不好呆啊!

  他突然有點想出京了。

  冷雲道:“外婆都求過陛下了,我再鬧,豈不是讓外婆難做?罷罷,我去與我爹說,這回我可是看外婆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