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第8頁)

  姜植又看了她一眼,心道:冷雲是個什麼人咱們能不知道嗎?他在大理寺就是個活菩薩,不幹什麼正經事兒的。

  藍德有點小得意,有點想笑,又忍了:“那咱們就等……不不不,怎麼敢讓刺史大人跑過來見咱們呢?”

  祝纓道:“那先回縣城再說?”

  藍德道:“好。”

  姜植問道:“如果黃十二是明正典刑了,主犯都死了,案子還怎麼結?底下的人都推到主犯身上,下面的案子還怎麼審?然而陛下、政事堂又要你仔細辦案,不容有失呀!”他說着看了藍德一眼。

  藍德也吸了一口氣,又揚着脖子說:“反正陛下要誅黃十二,咱們的差使也就完了大半了!祝大人,陛下隻要我觀摩的。”對祝纓說話的時候,他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語速也緩了一點。

  祝纓仍是重複了那一句話:“回縣城再說。”

  途中要經過兩座驿站,祝纓計劃在第一座驿站裡就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趕回去,中午在第二座驿站裡吃個飯,下午前趕到,回到縣城就又可以休息了。她将安排告訴了二人,二人都認為很好。姜植道:“不愧是你。”

  休息的時候,藍德洗沐一新,倚在榻上喚個小宦官給他捶腿,問:“姜大人和祝大人呢?”

  另一個小宦官道:“在那邊亭子裡下棋呢。”

  藍德道:“讀書人的習性,真是不好。”居然是下棋,不是搖骰子,忒裝模作樣了!

  …………

  姜植也有些乏,但是不想表現得懶散,一邊随手落子,一邊說:“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了。”

  祝纓道:“我可不愛聽這話。你正當壯年,比我大不了幾歲,要是現在就說老了,過兩年我豈不是也老了。我可不認。”她沒怎麼認真學過下棋,就是“會下”,閑時也不打棋譜,跟姜植也是胡亂下的。

  姜植笑了,神情輕松了一些:“案子的後續你可有眉目了?藍德想殺黃十二全為讨好陛下,殺完人之後的爛攤子他是不會管的。再者,陛下很在意‘私設公堂’這件事,你接下來要怎麼處置?你可要留神物議,落下酷吏的名聲就不好了。”

  祝纓道:“凡告狀的,卷宗都已梳理完畢,該審的該取證的也都有了,并不會誤了案子。也不至于誤了秋收。連同宿麥,冷大人前番過來巡視就是為的宿麥的事兒。正事都不至于耽誤。是不是酷吏,見仁見智吧。姜兄,鄭大人一向可好?近來少聽到他的消息了。”

  “你到此時才問,我還以為你不問了呢!”

  “他要有急事囑咐,不用我問你也會找機會先說了。既然你沒講,就是不太急。我頂好是不要問,先将陛下的意思給辦了,免得着了痕迹,害鄭大人一起挨訓。我離得遠,不過是看文書,鄭大人可是天天在宮裡,舅舅訓外甥,還是當面,啧。”

  姜植又下一子:“說不過你。我回去以後大概就要離開禦史台了。鄭奕也要有外任了,大概隻有邵書新、溫嶽還在皇城之内了。”

  祝纓道:“這麼些年了,你們也确實該動一動了,早動比晚動好。你會去哪裡?”

  姜植道:“宛州别駕。”

  祝纓想了一下,道:“恭喜。”

  “喜從何來?”

  “升了。”

  姜植搖搖頭,又下一子,道:“冷刺史還好?”

  “他開始摸着門兒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辦法,他能找着自己的辦法就好。便是姜兄也是如此,地方上也有地方上的好處,在地方上幹幾年,再看地方上的事情會變得很有趣。”

  姜植笑笑:“那我就信了你吧。今天百姓這般,我是沒想到啊。有這麼大的怨恨,竟然沒人告上官府嗎?縣衙行事不端就罷了,州、府都沒有管的?”

  “他們不知道,不知道私設公堂是大罪,不知道可以自己到衙門報戶籍,”祝纓說,“反正是都是繳租、服役,給朝廷繳也是繳、給豪強繳也是繳。他們起初是因為朝廷興兵賦役重而逃亡,落到了豪強的手裡,時日久了,哪怕朝廷已減了租賦,他們到哪裡知道呢?直到被豪強盤剝得活不下去,再逃往别處。怎麼辦戶籍?不懂。連縣城都很少去,一輩子不出縣境的大有人在,戶籍于他們有什麼用呢?”

  “讀書出仕……”

  祝纓笑了:“倉廪實而知禮節,都要餓死了,還有功夫讀書呐?讀書也是要有錢供養的。窮人家裡,除了天資極高者,讀書是極不劃算的。又不用出仕,你說的那些對窮人是統統沒用的。就算租賦一樣、服役一樣,給豪強做莊客,就在莊上幹活,給朝廷服役,一竿子給你支到三千裡外守邊去。僥幸不死在外頭,回家一看早死絕了。朝廷,是在和組成朝廷的人,搶人搶地。”

  就像她,連個戶籍都沒有還不是當了十幾年的神棍,日子照過、飯照吃。她是耳朵靈的,想開個小茶寮,才知道有個自報戶籍的事兒。她爹娘幾十年了,神棍不也當得挺好的麼?戶籍,那是什麼?能吃麼?要是有戶籍,祝大這樣的外來戶征發一準兒先找上他,然後,就沒有“日後”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