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才發現,大街上的人哪有慌亂的樣子?
人們講着點案子的故事,接着拜年交流各自聽到的“内情”去了。
三人對望一眼,面面相觑了一陣兒,王司功道:“那咱們就……也各自拜年去吧。”
三人互相道别,郭縣令很快回到了不遠處的南平縣衙,越想越覺得憋屈,他明明什麼都沒幹啊!不對,他明明兢兢業業一整年,去年刺史大人有小半年沒在城裡他也不敢松懈!他可辛苦了!稅賦不欠,百姓樂業,南平縣的糖坊也給他賺取了不少的利潤,眼看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他的任期也就還剩兩年了,正要趁這兩年多豐潤一下自己的荷包,竟出了這個事!
命案發生在他的轄下他就有責任,所以祝纓接手了這個案子他倒也不是特别的反對。因為祝纓能夠将案子辦好,案子辦好了,他的責任也就減輕。但是實不宜鬧大,鬧大了還是臉上不好看。
還有,事情是發生在糖坊女工身上的,隻要攤上了這麼個男人,無論換個什麼别的作坊,又或者就是在内宅幫傭,這事該發生還是發生。但是沾了糖坊,郭縣令心裡就直覺得不得勁兒。
糖坊可是他南平縣的搖錢樹。
他怕,有人比他更怕!
回來衣服還沒換,外面就有人來求見了,來的不是别人,乃是荊老封翁打頭,帶着兩個糖坊的坊主。楊坊主是荊老封翁的姻親,另一個張坊主也是南平縣的頭面人物。楊坊主出了刺史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上荊老封翁與另一位同行坊主,央他們同往郭縣令處求情。
同行是冤家,目前在梧州的制糖業裡還沒有冤得那麼厲害,主顧有得是,誰都做不完。上頭又有一個刺史,曾将他們召集起來“商量”糖價、甘蔗收購價之類。這個法子他們用了幾次之後,就覺得有些時候還是有用的,同行之間也就一直保持着一種溝通的習慣。于甘蔗收購、糖價公議、工價共議等幾件事件大家有了比較良好的合作之後,另一位坊主也同意與他同來。
郭縣令在祝纓面前是恭恭敬敬,到了他們面前,除開對荊老封翁十分禮貌之外,對另兩位就沒那麼客氣了。他沒好氣地對楊坊主說:“你不在家裡老實等着傳問過堂,跑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楊坊主也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小心地湊上前道:“是有一事要求大人。”
荊老封翁道:“今天遇到這事兒,心裡都不痛快。”
有他一個圓場,郭縣令才接了下一句話:“什麼事?”
楊坊主道:“還求大人在刺史大人面前美言幾句,早些結這個案子吧!我那糖坊,人日之後就要開工了。如今花名冊也被拿了,賬本也被調了去看,管事、雇工都不能幹旁的,專等斷案,委實拖不起。”
郭縣令道:“你還支使起我來了?催促大人辦案,你以為你是政事堂?”
“不敢不敢!”
荊老封翁又給墊了一句話:“你我皆知刺史大人辦案向來又快又細,不過今番挨着了過年,底下辦事的人未必樂意。萬一拖沓,也是不好。”
過年時他們都送了重禮給郭縣令,郭縣令拿一回喬,發一發心中的驚慌之意,又想起自己的事兒來了,斥道:“你們怎麼弄的?弄那麼個麻煩頭子去幫工,你找不着别人了?别是你們真的有私情吧?你看你!什麼毛病!”
楊坊主冤得要死:“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再也不找婦人了!不是,我是說,再也不雇這樣的婦人了。我就該學着項三娘,有上門鬧事的,就不雇。讓他們全家都滾蛋!”
這話一扯就扯遠了,另一坊主道:“大人,我等從不拖欠稅金,也修橋鋪路,也施粥贈藥。雇傭貧人也是給他們一口飯吃,不能說積德行善,也得是個問心無愧!要是因别人的官司将我等拖入其中,以後這日子就沒法過了。要說喚我等做個證人,責無旁貸,卷入其中,未免冤枉啊!”
郭縣令道:“又沒有問你們的罪!還有你,你的糖坊也不曾上封條,怎麼就耽誤你買賣了?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轄制官府?好大的膽子!”接着轉了顔色,對荊老封翁道:“您老也是,何苦跑這一趟?大人那裡,我自會進言的。”
荊老封翁面子得足,也對郭縣令客客氣氣的,說:“大人說的是,我們等大人的好消息就是了。”
郭縣令對荊老封翁很客氣,親自将他送出門外,對兩個坊主卻是愛搭不理,擺一擺手就讓他們離開了。
兩個坊主出了縣衙又對荊老封翁拱手,荊老封翁道:“都是親戚,何必客氣?”二人又賠着禮将荊老封翁送了回去,荊老封翁邀二人進家坐坐,二人又在荊家陪坐了一陣兒。荊老封翁再三問他:“你果與那個女子沒有幹系?”
楊坊主頭上汗也急出來了:“您還不信我嗎?我……我房裡有人!”
荊老封翁見他樣子不似作僞,才說:“刺史大人雖然也會回護些貧戶,但也是講道理的,你果然沒有做這樣的事,那就無事,你且回家等着就是。不會太久的。”這一點荊老封翁還是有把握的,祝纓的信譽頗佳,幾乎不曾見她故意為難人。
楊坊主道:“是。那郭縣令……”他也不是很擔心刺史府這兒,他其實怕的是别人。
荊老封翁一笑:“有刺史大人在,不用怕别人。”
楊坊主這再與另一個張坊主辭出了荊府,出了荊府,楊坊主對張坊主拱手道:“張兄,多謝。”
“哪裡哪裡,老弟真是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