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仰着頭看到祝纓一個下巴尖兒:“沒走過,我一看就知道。”
祝纓愈發地小心了,附近的幾個寨子她都知道,小女孩不來自其中任何一個。她帶的路能準麼?還是要等一個成年人來領路呢?
山裡的消息傳得也快也慢,慢是指長距離的傳播會慢,快是指鄰近的寨子還是互通消息的。小女孩能來,成年人也會找到她。
祝纓走得很慢,鈴铛有點着急,說:“我指的路是對的!”
鈴铛越這樣講,祝纓就越不會走快,她散出更多的哨探,又讓胡師姐警戒,同時命幾個喊話的人養養嗓子,一旦對陣就将她的話喊出去。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鄰近了寨子前面忽然出現一隊人。兩下喊話,祝纓讓這邊說,是小寨那裡來報信的,迎來的人不疑有他,上前要問情況,走近了才發現不對,想跑已經晚了。胡師姐一枚彈子放倒第一個人,祝纓的連珠箭緊随而至,随從中的獵戶也各顯本事,最後是追擊,很快将一隊人消滅。
之後祝纓才加快了進程,一氣奔到寨子前。這是一處中等的寨子,寨子裡隐約知道洞主在與人争鬥,敵人已打過來了,寨門已關。
祝纓讓人喊:“快開門!我們是逃出來的!”
裡面的人還要問他們的身份,祝纓想讓他們冒充藝甘家的人。寨子裡還不信:“洞主沒來,你們怎麼來了?”
鈴铛尖着聲音大喊:“我回來了的!是我!我是東屋樹下的鈴铛。”
她走了不到兩年,寨子裡的人還認得她,寨門打開了。祝纓帶人突入!她的随從們一路喊着:“殺洞主,去鎖鐐,有米吃。”“開倉放米!”“說話算數!”“你們挨打受罵,換個人難道會更差?”“别為打你的人拼命。”“想想都是誰打你的。”
這話說得也對,奴隸平日裡過得實在不怎麼樣。
鈴铛道:“我、我阿媽……”
無論她怎麼喊,祝纓還是先幹自己的事情,命人控制了寨子,将寨主一家上枷、關押,然後才帶她去找她的母親。
鈴铛家住在寨子東邊一株大樹附近的一間小棚屋裡,這裡附近都是這樣低矮的棚屋。每天清晨太陽出來的時候,寨子裡的雞必飛到樹上打鳴,将這些人叫醒。這裡住着整個寨子裡起得最早的人。
鈴铛一頭紮進屋裡,然後便是一聲大叫:“阿媽!”
裡面沒有聲音。
祝纓懷疑她母親已經死了,胡師姐執短刀護在祝纓的身前。兩個随從上前撩開了門上的破簾子,這家甚至沒有門,仿佛也沒什麼可以偷的東西。簾子打開之後,亮光從外面透了進來,祝纓等了片刻,才在鈴铛的抽泣聲中看清了裡面的清況。
家徒四壁,地上一層幹草,一個極低矮的估且稱之為床鋪的長方形的台子,上面鋪着草墊子,有一片破羊皮放在上面。床鋪上一個幹枯的女人,鋪邊一堆編了一半的竹籠子。鈴铛抱着女人的腿:“阿媽!阿媽!”
女人的兩條腿有點不一樣,一條長、一條短,矮的那條沒有腳,用一塊布包着創口。
祝纓低聲道:“找個人來問問。”
很快,附近屋子裡大膽一些的奴隸被揪了出來,他小心地動動脖子。他的枷剛被取下來,脖子、手腕上還有痕迹,他有點不适應,低聲說:“有一天她哥哥出去放牛,牛回來了,人不見了。頭人說一定是逃了,就把他阿媽的一隻腳給砍了。”
祝纓問道:“她哥哥呢?找到了嗎?知道去哪兒了嗎?”
奴隸道:“找到了,掉到山溝裡摔死了。不是逃的。”
胡師姐因蘇喆的關系,聽懂了簡單的意思,磨了一磨牙。
裡面的聲音變成了哭泣,祝纓道:“去看看。”又讓剛才說話的奴隸去那邊樹下排隊,等着去倉裡領米。如果都擠到一起,秩序必然混亂,為彈壓就要使用暴力,這是極糟糕的。一開始就要定下條件,才能保證有序進行。
那邊放米,這邊祝纓進了房裡,這麼長時間女人還不動,恐怕不太妙。上前一看,所料不差,人眼睛已經閉上了,胡師姐上前試了試鼻息,對祝纓搖了搖頭。祝纓摸摸鈴铛的頭,鈴铛抖了一下,擡頭看着祝纓,孩子眼睛通紅。祝纓說:“家裡還有别人嗎?”
鈴铛搖了搖頭。
祝纓向她伸出一隻手,鈴铛看看手、看看人,将自己的手在身上用力擦了幾下,将細瘦的小手放到祝纓的手裡。
祝纓将她拉了起來,說:“你阿媽等到你了。”
鈴铛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