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大郎與他們推讓一番,見他們态度堅決,隻得與他們算還了錢财,四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與項大郎客氣兩句,他們又開始寫拜帖了。
各地風俗雖有不同,富貴人的習慣卻都差不多,都得寫無數拜年的帖子,發到各種人家去。誰到了京城,都得入鄉随俗。誰都知道,正月的時候會收到無數的帖子,差一點身份的人帖子都打開都不打開就都引火了也說不定。但是還得寫。萬一你沒投帖,對方恰又記在了心上,這又是一種結怨的方法。
其他人則幫着掃塵、清理廢舊,再将新年的一些陳設擺出來。項大郎也帶了一些新年要用的陳設,紅紙是必須的,他又帶了許多燈籠。祝家簡樸,平常用的燈籠式樣也簡樸,項大項帶了數盞仿宮燈,往屋裡一挂,更顯出喜慶來了。
此外還有新鑄的青錢等,是預備着賞人的。又依着風俗扛來了兩株大大的竹子,号稱“搖錢樹”,倚在牆角。
凡此種種,能想到的他都給想到了。
祝纓回到家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像。她對着項大郎喜悅的面龐,說:“錢還在其次,你泡在我這裡,不得耽誤你多少買賣?”
項大郎道:“那不一樣!大人這裡比一點買賣重要得多。大人瞧着看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隻管吩咐我。小人們在京城,孤苦無依,大人來了之後才終于有了為咱們做主的人,您就是咱們梧州人的依靠!”
趙振等人放下筆出來迎接,聽項大郎把好話都搶着說了,都是附和。
祝纓道:“行,這事兒我認了。我看也差不多了,就先這樣,有用的我會找你的。忙你自己的年,阿漁來一趟不容易,你們父子好好聚一聚我才高興。”
項大郎這回聽話了:“是。”
祝纓又問梧州會館現在如何,有無後續,項大郎笑道:“都能應付得來。蔡娘子要不是縣令的娘子,本也不至于那麼怕她的。”
祝纓道:“這風氣。既然沒有糟心事,你就痛痛快快過個年。”
“是。”
祝纓看項漁有點悶悶不樂的,問道:“這是怎麼了?”
項漁笑得有點勉強,說:“沒事兒。”
項大郎道:“想家了。”
“哦。出門是長了些,天氣暖和了咱們就能回去了。”
項漁低着頭,顯然不太像是這麼回事。
祝纓看時辰不早了,點了幾個人帶上禮物随她去施府。她将祝煉留了下來,讓他“代我招呼阿漁”。
項大郎又在宅子裡督促一回,也帶着兒子先離開了——怕趕上宵禁。
路上,項漁依舊不開臉,項大郎道:“又怎麼了?”
項漁沒說話,一路别别扭扭地回到會館,他才對項大郎道:“爹!你别弄得那麼谄媚的樣子!”
項大郎道:“小孩子家家,你懂什麼?”
“我當然懂!”項漁不服氣地反駁,“咱們做買賣的人,做官的瞧不起咱們麼!他們要為難咱們,咱們賠錢都算輕的,重的命都沒了。得孝敬。可是大人不一樣!大人是好人,也從不敲詐商戶、作踐下人。你怎麼拿對付别人的那一□□來對付大人了?還拍馬屁!我在刺史府裡住好久了,都沒看到像你這樣幹的!”
屁大點兒的孩子,敢嫌他爹丢人了?
項大郎在外是個和氣生财,在家對弟妹也還厚道,對兒子就闆起了臉:“你懂個屁!咱們家是商人,奉承的不是人品是官印!記着了,不管什麼品性的官兒,咱看的是官衣給錢。敬重人品,是哪天他不做官了,咱們還跟現在似的對他!”
說着,他抄起算盤要打兒子。
逆子!
逆子怒道:“他才不會做不了官!”扮個鬼臉,歪七扭八地跑了。
…………
别人連“哪天不做官了”都給她籌劃好了,祝纓還在勤勤懇懇地做一個為着仕途奔波的倒黴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