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連“哪天不做官了”都給她籌劃好了,祝纓還在勤勤懇懇地做一個為着仕途奔波的倒黴刺史。
施鲲府上,祝纓投了帖子。門上也認得她,她現在又是個刺史了,門上請她在門房裡坐下避風,并不壓她的帖子,很快進府通報。施鲲也給面子地接見了她。
意外之喜。
祝纓恭恭敬敬地在廳裡朝施鲲行禮,施鲲道:“你總能給自己找到機會。坐吧。”
祝纓謝了座,坐下了才說:“可能是我運氣好吧,總能遇着了。”
“瞎子就算遇着了也看不見,”施鲲說,“不知道吧?還有被機會砸得滿頭包的。”
祝纓是個難以評價的人,施鲲一向讨厭多事,喜歡“無為”,祝纓偏偏是個“好事之徒”總能給他整出點新活兒來。好在不煩,一般都是幹出眉目甚至是有了結果才會拿出來說,最低也是有了可行的預案。
祝纓捧場地笑了。
施鲲之前收到了祝纓印的書,随手翻翻,順手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他今天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找,當着祝纓的面就不提這茬。他隻問祝纓:“那些孩子,是質子嗎?”
祝纓道:“是番學的學生,将來還要他們回寨子裡去。真能學出個模樣來,憑本事考入官學也行,既然已經領受了官職又納貢,就不能光是客客氣氣地當個外人。”
施鲲道:“你想得倒遠,你這……哦,你才三十歲啊!年輕可真好,可以謀劃長遠。羁縻的事急不得,一急就易出錯。誰不想将羁縻化作編戶呢?急功近利不行!你前面做得都很好,不要在後半程急躁。事情做壞,前功盡棄,無數心血毀于一旦。無論将來如何,你都是首倡者,青史之上這一筆不會少了你的。誰收尾,不要在意,嗯?”
祝纓起身聽他訓完,道:“是。”
施鲲道:“坐。”接下來說的就全是些家常話了,施鲲避開了祝纓的婚姻,隻關心一下祝纓父母如何之類。
祝纓道:“家父年輕時吃了不少苦,不如同齡人健旺,近來又好修道,常往山中去。好在梧州炎熱,山中清涼,倒還好。”
“安全嗎?”
“想給他修個觀,放幾個人陪着,閑時去住一住我也能放心。”
“唔,也不錯。”
祝纓聽到外面又有腳步聲,想是施鲲還有别的客人。果然外面幾聲低語,施鲲問:“什麼事?”
仆人拿了張拜帖進來。
祝纓于是起身告辭。
施鲲道:“路上小心。”
祝纓一揖,從廳裡退了出去,在轉角的地方又看到了一個隻有一點印象的官員,應該是某個州的别駕,因為此人站班的時候站在她的側後方。她對那人點一點頭,那人也回她一個拱手。兩人交錯了開來。
……——
從次日開始,各衙陸續封了印,京城裡年味更濃,各種官員終于得到了解放,四處亂蹿。宮裡也更忙了,皇帝要賜各官員過年的錢物,還要收官員們上的賀表。
祝纓也是亂蹿的人之一,她又去求見了鐘宜,見這位丞相就是在白天了,竟也能排上了号。鐘宜是三個丞相裡年紀最大的,他比皇帝的年紀還要大上一點,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他須發已白了大半,眼袋拖得老長。
祝纓看他的樣子,精力似有不足,面上不動聲色,仍是恭敬地拜見。
鐘宜該感慨的多少年前就感慨完了,隻剩鼓勵了祝纓幾句,祝纓也沒指望他對自己有多麼的親近。鐘宜說要“戒驕戒躁”,祝纓就回一個“謹領訓”,在鐘宜面前,祝纓從不求出彩。
除了鐘宜,其餘如窦尚書等人,她也都拜訪了。窦尚書與她還有一個官司要打——稅。梧州的宿麥是一批一批地推廣的,一年一年的過去了,宿麥入稅這件事戶部必然上心。祝纓進京時與戶部對的是今年的賬,窦尚書要說的是來年的數額。
“梧州種得最早,旁的州都看着呢!你這裡宿麥遲上稅,他們也有樣學樣,我這戶部倉裡老鼠都得餓死了。”窦尚書說。
祝纓試圖軟化他的感情:“尚書也做過刺史的……”
“我現在是尚書了。”窦尚書毫不動搖。對啊,是當過刺史的,那時節也是跟各部打官司的。怎樣?他又不是刺史們派到戶部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