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做了個手勢,讓他安靜下來,道:“官員不得在所轄之地置産。現在不過仗着在山裡,又是羁縻,離京城又遠,含糊着罷了。認真算起來,這個别業未必合法。從梧州卸任,這莊子反而能過明路了。”
這也是她沒有堅持非要再幹一任的原因。她都不是梧州刺史了,還不興在梧州置個山中别業?
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老兩口,祝大道:“那……現在還是不能聲張,是吧?”
張仙姑埋怨道:“你個老不死的,都是你,坐在放賴非得叫個‘祝家莊’!晚兩年你能死啊?悶聲發财你知不知道?非得弄得人都知道那個叫祝家莊!”
祝大被她說得脖子愈發往下縮,腰愈發弓,嘟囔道:“我這是為了咱們家!”
祝纓道:“就叫祝家莊也不礙事。把州裡的事務處置一下,咱們還進山。那是咱們家,得好好收拾。娘也别怪爹,這事兒有弊也有利。”
如果給别業起個雅緻一點的名字,可能外人會一時迷惑,但是别業裡的“自己人”也會困惑。把“祝”字的招牌給“自己人”記牢,是利大于弊的。你不起名,别人就要管那裡叫“石頭城”了。
祝大添了一句:“就是。”
祝纓關切地問祝大:“爹喜歡山裡嗎?”
“喜歡呀!”
“喜歡那個廟嗎?”
“喜歡!我跟你娘啊,我們進山裡,要說房子大些自在些,沒事兒幹也難受!廟好啊!我還去給人看求簽、解簽的攤子哩……”祝大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他進京之後跟張仙姑兩個就不再沾跳大神這類事兒了,雖然也愛拜個神,卻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之前飄泊無依操持賤業。現在不一樣了,廟是他們家的!他當自己是這個廟的東家,那就無所謂了。坑蒙拐騙這一行幹了半輩子,還是很懷念的。
别業裡那個四不像的廟成了祝大最喜歡的地方,他不但在那裡幫人拜神。有時又将城裡一些沒處去的孤兒吆喝到了廟裡,閑着無事教他們識字。
祝纓聽着詫異:“爹怎麼想着教他們認字的?”
祝大得意地道:“他們連簽都不會記,怎麼行?”
張仙姑道:“他老了眼花,寫不來字兒,叫人給他寫,那孩子說不會。他要顯擺,給那孩子教寫字,越教人越多。”
祝纓道:“那很好!”
祝大得到了閨女的肯定,愈發得意:“是吧?!你爹還不賴吧?!”他喜歡小孩子,尤其是不用自己哄的孩子。太親近是不太敢了,一群小孩兒圍着他轉,他是很快樂的。
祝纓道:“那廟就是給您建的。”
“哎!這才是我孩子!”
張仙姑翻他一個大白眼!問祝纓:“那咱們走了,這莊子咋辦?”
祝纓道:“是我走,你們不必離開。”
“那不行!要不,咱們都别走了。咱們現在也不愁吃穿了,這個官兒做得提心吊膽的。你就别做了,咱們跟那些大人似的,叫什麼來的?哦,休緻。回來往山裡一躲,好好兒過日子。”
祝大道:“不做官啊……”
花姐有點緊張地看着祝纓,祝纓道:“憑什麼呀?我都走到這一步了!回京接着幹是我該得的!你們看家,不用怕。我要露餡兒了,就再回來。到那時候再說‘躲’。”
張仙姑着急得不行,祝大還在猶豫,問道:“你能逃得出來呀?别跟剛進京似的,進了大獄……”張仙姑聽不得這個話,馬上就說:“這官兒咱不做了!”不做官一切迎刃而解,也能專心過日子,也能不怕人了,還能生個自己的孩子。
祝纓道:“能有現在這些,就是因為我還做着這個官。一旦不做,就又要打回原形了,我這些年不是白忙了嗎?”
張仙姑焦慮地道:“這可怎麼辦?”
花姐終于問出了一句:“你拿什麼叫我們放心呢?”
祝纓道:“我會安排好你們的。這不還有兩年嗎?今年我也不用進京,明年才回。這兩年,我會好好經營别業的。我做官這些年,可也結了些仇家,一旦不做這個官,怎麼與他們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