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你是别駕。”
章别駕笑笑,耳語道:“羁縻麼,馬籠頭也有緊的也有松的,您是高手,控得住,我差着些,别叫馬跑了就是功勞。我連話都聽不懂的。”
“那就學,他們也學官話的。”
“饒了我吧。”
章别駕情知身為梧州别駕,也需要學一點山裡的語言。祝纓也問過他要不要學,番學裡有對照的音标教材。章别駕得知光眼前就有三種語言,他問知此情也是“眼前一黑”。
祝纓道:“不開始,就永遠不會。”
“内三縣就夠我忙的啦!外五縣,我會些問候語,稍知其情狀、認識縣令、會分族屬就行了。”
刺史府裡管福祿、思城、南平三縣稱為“内三縣”,其任外為“外五縣”。
他語言雖沒學太多,“山裡人”的難纏也是見識到了的,他并不求像祝纓那樣能讓人認“義父”,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沒辦法,功夫下沒到這麼深。朝廷又不幫他打過去,他拿什麼号令人家?
祝纓與章别駕這邊說了幾句,那邊話也說得差不多了,看看他們陪着站了很久,都有點不好意思。
祝纓沒有一點不耐煩,笑道:“怎麼樣?沒養瘦吧?來,進來說話。”
章别駕一邊走一邊道:“你們北上,我也擔心的,孩子都還小。”
郎锟铻看兒子沒事兒了,更加要顯大方:“男兒郎,就要四處闖蕩長見識!小鷹從來不怕飛。”
寒暄過後,章别駕也沒有走開,仍是坐滿了全場。松的籠頭,也還是要攏一攏的。對面四種語言齊飛,祝纓也照顧到他會給他翻譯幾句,蘇鳴鸾、郎锟铻也偶爾對他說幾句官話,山雀有時候也飛幾個不标準的官話音。章别駕都撐住了。
等到他們說下個月會進山,又說什麼“藝甘洞主”之類,章别駕就隻說一句:“他畏懼威嚴搬離了邊境,應當不是壞事。”
蘇鳴鸾等人帶回來的山中的消息之一,就是藝甘洞主将他的大寨往更深的山裡遷了。與“集市”所在地又拉開了一段距離。章别駕判斷,是藝甘洞主“畏懼”了。以常識論,這屬于一種“避讓”,知道打不過,跑了。
祝纓道:“我并沒有想趕他走,他并沒有對我們做什麼。他這一走,邊上一空,我還有點不得勁兒呢。”
路果道:“您就别為他擔心了,他找他西卡親家了嘛!”
蘇鳴鸾道:“他有西卡親家,咱們更有世間的好女子。”
路果與喜金都有些怏怏,藝甘洞主的領地最平坦的一片更多是與“别業”相鄰。那塊地方耕種、放牧都比較适合。算是山中的“熟地”。藝甘家許多年來也是這麼經營的,一部分開墾出來的地方種谷子,另一部分放牧牛羊。又種一些麻類紡織。
現在閃出一大片地方,别人很難拿到手,地方離“别業”更近。這算是消滅了索甯家的另一個後果。即便索甯家沒了,藝甘洞主也沒把女兒給他們兩家中的任何一家,藝甘洞主帶着全家跑了!
他們派人聯絡的時候,未嘗沒有一點借勢壓人的味道,哪知對方根本不搭茬。
祝纓道:“各人有各人的運氣。”
随口說一些家常,又說小鬼們都各有賞賜,五個小鬼又各述所得。其中,蘇喆所得之刀與别人的不一樣,郎睿是個實誠孩子,對郎锟铻道:“皇帝給了陛姐綢緞,阿姐的刀是阿翁給的。”
祝纓道:“我也給你們綢緞。”
“咦?”
祝纓點點他的鼻子,道:“你們有的,她沒有,我給。她有的,你們沒有,我當然也會給啦。”幾個男娃心還挺大的,竟都沒人提。
山雀嶽父道:“大人一向公平,我們都知道的!一點東西多的少的,有的沒有的,并不要緊。”
祝纓道:“一回不要緊,兩回不要緊,時間長了就要緊了。好與壞、公平與偏袒,都是一件事一件事做出來的。但凡我看到了,就得要它一樣。要是我什麼時候疏忽了,你們也要提醒我。與人相處就像種莊稼,種一季莊稼就隻得一季的口糧,下一季想吃還得下地。”
山雀嶽父道:“大人道理明白!”
既說到孩子了,祝纓就說蘇喆和郎睿還小,這次可以跟父母先回家,下個月她進山再把人帶回來。三個大點的就别回家了,回番學繼續上課,出去幾個月,先把功課補再說。又說給各家女眷也準備了東西,讓他們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