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點了點頭,抽出一份文書來,按在桌面上往前一推。項安疑惑地走上前去,捧起一看,不由吃了一驚:“這!”
祝纓點了點頭:“這些年你們兄妹為我做了不少事,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的心願我當然要盡一分力。”
項家的心願就是“身份”,祝纓給項安看的正是一份戶籍文書,将項家的戶籍給轉了過來。做官要倒查三代,現在可以從項安這一代開始算了。
項安捧着文書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須臾之後,竟笑不出來了。該為家裡高興,可是自己怎麼辦?如果家裡不是個商人的身份,她還能出來抛頭露面嗎?
自福祿縣起,鄉紳們都願意在“商”上謀取一分利益,但他們都要套個名目。譬如林八郎,就是以“遊學散心”的名義去顧同那裡。既守住了可以選官的便利身份,又能沾上工商的利潤。整個梧州都是這樣。
即便如此,也沒有哪一家讓女人在外面主事的——除非她是個寡婦。反而是商人家,她出面做些事情更方便些。
以前,身份是全家人擔憂的事情,現在成了她一個人的難題。本來母親就想她早日成家,現在更有說頭了。
種種念頭一閃而過,她低頭将戶籍收好。定了定神,項安看到了祝纓,心思電轉,項安捧着文書後退三步,鄭重地拜下:“小女全家叩謝大人提攜之恩。”
祝纓道:“起來吧。”
項安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将求援的話說出口。等祝纓說一句:“将這消息告訴家裡吧,再讓你哥哥過來一趟,要盡快。”
“是。”
祝纓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麼?”
項安心頭一緊,忙說:“當年大人幫我們兄妹報了殺父之仇,我們便發誓要一直追随大人的。我的心意絕不會因為時事的變化而變!哪怕家裡如今改了戶籍,又或者多了幾個錢。”
項安心裡閃過了許多人,朱大娘、大小江娘子、胡師姐、蘇鳴鸾,她馬上接着說:“我與二郎到大人身邊的本意并不是為了這一紙文書。項家得有今日,都是大人的提攜,我說出去的話也是做數的。家裡有大哥,二哥也成家了,并沒有後顧之憂。”
祝纓問道:“要是我調離梧州了呢?”
“也是一樣的!糖坊本來就是大人賞給我們家的,大哥不在,還有阿漁呢!那小子雖然小,再有管事幫着,也能支應的。他的弟弟們也快長大了,都行的。”
祝纓道:“總要同家裡說一聲的。”
項安道:“大人……我……我不想回家……嫁人……戶籍也改過來了。要結婚的人就不一樣了。我不想做一個倚門眺望的人。”
祝纓道:“你傳訊回去,讓項二過來,咱們聊一聊。”
“是。”
…………
消息傳到項家,家裡又是一陣歡喜。項老娘等人一面說要謝祝纓,項大嫂又打點禮物,項二娘子扳着指頭算,是到兒子輩還是到孫子輩就可以開始謀官職了。
在她們的眼裡,整個福祿縣的“鄉紳”人家都是很有盼頭的。她們家這十年發迹,錢,不缺,地,買了不少,高低也得算個鄉紳了。又搭上了刺史大人的線,怎麼也得有點希望吧?
自己這一代做不了官,做個封君封翁的,也行啊!
項老娘則拉過了兒子,問道:“我也想上州城去,成不成?”
項樂問道:“怎麼不成?娘要做什麼?”
“為三娘,”項老娘說,“大人對咱們家有恩,你們兩個說要跟着他,我也是點頭了。三娘跟你不一樣,她是個姑娘家!年輕時還罷了,現在一年大似一年了,大人不得有個說法?”
項樂吓了一大跳:“您要什麼說法?大人是個正人君子,您怎麼能将大人也拿出來說嘴?”
項老娘道:“我可什麼都沒說!等我走了,你和你哥哥兩個都自己有家了,她一個老姑娘鍋冷竈冷的,那可不成!她隻要有個歸宿,報恩,咱接着報,不耽誤!”
項樂道:“那是咱們家的事,不該将大人也扯進來。大人仁善,不是為了叫人随便編排的。”
項老娘道:“我就在家……好好,不說。那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