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對下面擺一擺手:“怎麼不給他們繼續斟酒呢?”眼看着學生們又喝下半壺,順便問一問學校内的情況,她說話十分的和氣,有意套話,學生哪經過她的手段?一壺半下去,嘴也沒了把門的,舌頭也大了,說了一件事:“旁的都好,就是番學生有些讨厭。”
“哦?怎麼說?”
幾個學生七嘴八舌:“蠻夷出身還那麼傲氣,夜郎自大!咱們與他們打了一架,使君還訓斥了大家。”
張運忙說:“使君也沒有偏袒哪一個,兩下都罰了。番學生裡有些個日後是要接着他們父兄做縣令的,難免桀骜不馴一些。使君内心與大人一樣,也是愛護治下所有人的。”
祝纓笑問:“那你們打赢了沒有?”
學生們也說:“咱們也沒吃虧,他們也沒占便宜。”
祝纓笑出聲來:“打架是要憑自己的本事。不過你們平時也該有風度啊!”
鄒進賢因一直沒什麼機會多展現才學,此時便說:“彼時大人是為了經營梧州,不過是‘從權’,為了安撫召其歸順。如今初具規模,應該‘撥亂反正’了。”
祁泰咳嗽了一聲,自斟了一杯,張運看過去,他尴尬地對張運舉了舉杯,張運忙也将自己的一個空杯子裝成滿的,讪讪地舉了舉,假作裡面有酒似的做了個一飲而盡的動作。
祝纓道:“别喝太急,再醉了,明天還有正事呢。如今都不用每天早朝了,不用趕得那麼早,差不多時候去吏部、戶部那裡排号就是了。”
張運忙說:“隻怕要等太久,不知大人可否美言幾句?”
“吏部的事情我不好幹預,巧了,鴻胪寺與戶部之間也有事,他們那裡我倒可以為你催一催。”
張運又道了謝。
祝纓指了指鄒進賢四人,道:“既然是貢士,抵京之後就好好溫書備考,不要給你們使君丢臉。别駕得閑時,來家裡坐坐。”
張運心領神會。
一餐飯吃完,天也不早了,祝纓也沒個路條給他們,就留他們都在客房裡住着。張運有心事,眼見幾個學生都住下了,叫住門外的随從,塞了一個紅包:“還請轉告大人,我有事求見。”
随從收了他的紅包,轉頭出了院子,很快又回來了:“大人在書房,您請。”将他引到了書房之後,又将紅包拿出來,自留了一半,将另一半“貢獻”了出來,與同伴們分了。
書房裡,張運一點酒醉的樣子也沒有,擦着汗,說:“大人恕罪,無知小兒酒後狂言……”
祝纓擺了擺手,問道:“梧州究竟如何?”
“差不多吧。”張運說。
“‘不多’究竟有多少?”祝纓問,“你不說,但你看得出來,對也不對?”
張運苦了一張臉,道:“使君不能說差,隻是沒有那麼好。他又有私心。”
“哦?”
“就是太心熱了,他曾對下官說,梧州刺史隻有從四品,面上不好看。”
以張運的經驗,這位刺史水平中等偏上一點點,真不算差。鄒進賢當着祝纓的面說“撥亂反正”固然是心直口快,但是細究這位刺史的所作所為,也不能說他走歪門邪道。重農抑商,正陰陽,明華夷,重士紳,哪一條都不能說是錯的。
在張運看來,最錯的就是“心熱”。新刺史想要“編戶”,把祝纓沒辦成的事給辦成了,如此一來,梧州能升到個中州,最低下州保底,則他不必再熬資曆,也能如祝纓一般,原地再升一級。也可帶着刺史府的官員跟着升級,收攏下屬之心更為他賣力。
但是就今晚而言,鄒進賢的“胡言亂語”才是犯忌諱。新刺史如果追求個升級,反而不是錯事。
哪知祝纓聽了沒對任何一條表示出不滿,反而問他:“長史和司馬該輪換了,使君有無奏請?”
張運張了張口,苦笑道:“他還要拿這個拿捏人哩,哪裡又會有?”
祝纓道:“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去吧,礙不着你的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