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先去哭了一場,她如今的排序在最前那一小撮人裡,旁邊是冼敬等人。哭完了,太子還沒過來,駱晟先來,問道:“你這兩天很忙麼?”
祝纓道:“出了那樣的事,大理寺不忙也不行呀。”
駱晟道:“你自家留意身體。對了,鴻胪的事情……”祝纓被薅到大理實屬突然,駱晟甚至來不及問一下接下來要怎麼辦。
祝纓道:“眼下鴻胪寺沒有什麼大事,我已将事交給趙蘇了,他還算能幹。沈光華管司儀署一向順手。到年底了,該報考評的,柯典客去歲接待四夷很是盡心……哦!”
她把裝笏闆的袋子打開,抽出闆子,扒拉到袋底,掏出個折起來的小紙片:“我寫在這裡了,差點忘了給您。”
駱晟接了,祝纓把闆子裝好,太子也到了:“幹什麼呢?”
“一些交割,”祝纓說,“走得急,還沒說完。”
太子感慨道:“公行事何其缜密?”
“可不敢當,人哪有什麼事都能想到的呢?就怕都說我缜密,偶有一件忘了,就要有人說我故意的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祝纓打趣着說。
駱晟道:“不會的不會的,都知道你為人。為人在做事前。”
太子有點詫異地看着這個有點憨的嶽父,心道:這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呢?
帶着點疑惑,太子與祝纓往大理寺去,他也不乘辇,與祝纓一同步行,邊走邊說話。林贊想跟上來,被宦官給攔住了。隻聽到太子問了一句:“案子還順利麼?”
林贊想了一下,沒跟上去。
案子剛才不是已經報過了麼?
一群廢物,祝纓心想,然後說:“不及龔劼一個零頭。”
“龔?”龔劼案發的時候,這位太子還沒出生呢。祝纓道:“是先帝時的丞相龔劼。”
哪知太子卻嚴肅地說:“魯逆可比龔劼危險多了!”
祝纓知道他的意思,龔劼纂不了位,魯王能。但是她也不說破,這事兒不能說破,往深了說,那你太子對皇位的威脅……
祝纓道:“其實還好,魯逆心思擺在台面上了。”
太子又問:“聞祎呢?”
“他辜負了先帝,也辜負了自己。”
“段琳呢?”
“一個無聊的人。”
祝纓還是不動聲色,太子有些焦躁。他看着眼前這個人,相對于這身紫袍,祝纓顯得年輕得過份。但就在剛才提到龔劼時,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面白無須也顯得很年輕的“新貴”的經曆遠比他想象中的要豐富得多。這個人的智慧,也比想象中的更可依賴。
真是可惡的智慧啊!太多了,多到不接他的話。
“你也未免太無情了些。”太子說,“我是誠心求教的。從阿翁在世時,我便知你是能人,也誠心求教的,你總若即若離。魯逆為亂,我道你心向東宮,為何如今又如此冷淡?”
“噓——”
“你……”
“到了,”祝纓站住了說,前面就是大理寺了,“當年我從這裡到南方去,路上遇到一個案子,駱鴻胪主持,我襄助。别的事兒記不清了,隻記得對他說過,一件案子,查明真相固然重要,真相不明,其他的就是無根之木。但最難的不是查、不是審,而是查明真相之後怎麼處置。有了木頭,要拿它做什麼。我覺得,這才是顯出一個人的地方。請您留意這個。”
太子對上了她的眼睛,祝纓道:“道理寫在書裡,可怎麼做才能讓人看出來您已經吃透了這個道理來呢?都是一件一件的事。您不管問誰,他都隻能給您說一些像廢話一樣的大道理。把道理化成本事,沒有捷徑,等您做到了,别人再請教您的時候,您能說的也就是那些道理。我不是在打機鋒。請沉下心,先把這案子辦完。辦完之後,有些話您就不會再問了。請——”
第3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