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雲鶴認真地問:“怎麼說?”
祝纓道:“已經有人看出來您的打算了。”
“那又如何?也是要做的。”
因為是對祝纓,王雲鶴又多給她解釋了一些:“事情比你想得還要糟糕一些,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啦。這兩年的财賦比往年要少,各地報災反而多了起來。邊境也不太安甯,南方還好,西番與胡人頗有些想法。現在做還能和緩些,再拖下去就隻有下猛藥了,到時候局面會更難看的。”
“您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換人?容易人亡政息。隻有成了制度,才能持久。我不信您不知道這個道理。”
王雲鶴狡黠地一笑:“想問我要洋洋灑灑的一篇論政若幹條,那你是看不到的。那種東西,拿出來就是宣戰。我不說,隻做。試一試,不行就退半步,過一陣再進一步。天下,不能亂啊。”
祝纓道:“您還賣關子。拿陛下開路,再抑兼并、清吏治,您這好像差點味兒。”
如果是别人,做到這樣,祝纓得說他有心,換了王雲鶴,又覺得他應該不止于此。
“治大國如烹小鮮。”王雲鶴說。
祝纓道:“不如先幹點能看得見的,趁這個機會每年都開一次考試,給它做成慣例。”
王雲鶴道:“京城這麼多人遊學求官,又有多少人在吏部外面排隊等着補官?就算考上了,也是排隊等。為什麼?”
祝纓沉默了一下,道:“要說這個,您比我清楚。各衙司還經常不滿員呢,水深。”
到目前為止,官員推薦、蔭子孫的數量是相當龐大的。攏共就那麼多的職位,已經有人占了,再讓人吐出來,必要招人反噬。
老人死了,此人的家族新生的又何止一人?隻會越來越多。自己還不夠分的呢!一個朝廷越到後面冗員越多,弊病叢生。
王雲鶴道:“你在梧州官學不是已經試行過了?現在你舉薦的多是已經考過一次了的,不過多一道舉薦的手續。”
她祝纓說:“那就把貢士與科考合而為一,要不就……三年?一任官員就是三年的嘛!定個分成。每年出缺多少,有多少由蔭的、薦的補,又有多少由考的補。繼續養這個讀書的風氣。”讀書做官比看爹做官可強多了。
王雲鶴抽出個本子:“看看。”
祝纓飛快地掃了一眼,道:“所見略同。原來您不是沒有規劃。”
王雲鶴苦笑:“一次将所有都改了,怎麼可能?還是要一樣一樣的來。比起清查全國土地,這個算容易的。不養出些可以依靠的人,想清查全國,那是不可能的。操之過急是要出亂子的。得先準備人,再做事。我一人未必能成,你們要堅持下去。”
祝纓試探地道:“當年我括隐時用的那些個學生,幹得也不錯,也有補了官的。他們補了官之後,自家的田也就多了起來。您說有趣不有趣?明明是想抑兼并的,結果反而又兼并了起來。就是我自己,不去有意經營田宅,與年少時也是天上地下了。”
王雲鶴道:“聖人先賢,有多少設想。井田,好不好?廢了。我能做的也隻有揚湯止沸,揚總比不揚好。抑兼并,沒有一勞永逸的。
就像律法,有人犯法,你管不管?管了,還會有後來者再犯,接着管就是了!有人犯法,不還是有人執法嗎?有人兼并,不是還有你我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沒有那麼悲觀!去做就是了!
讀聖賢書的人,知廉恥、有大義,比隻為門戶私計者總是更可靠些的。”
祝纓道:“那陛下就不能太垂拱了。可一旦那樣,後果就又……”
她與大家的心思是一樣的,對這位新君沒啥感情,能幫但不想幫。幫你樹威立權、乾綱獨斷了,我還怎麼混?至少,不想幫他太多。
可哪位君王不想一言九鼎?偏偏說話不能算數,逼急了他能放賴。他有“大義名分”,一走極端,不好收拾。
現在王雲鶴落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太軟的皇帝,給不了他支持,強了,大臣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如果沒有聖君,先帝那樣的就剛剛好。
王雲鶴道:“我會與陛下好好談一談的。”
祝纓不再多問,起身告辭。有一些事情上,她與王雲鶴想得差不多,但有一些,她又有更激烈的辦法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