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倒清閑了,朝上事卻不少。”
“臣慚愧,陛下日理萬機。”
皇帝忽然傷感地說:“我有什麼可忙的?”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抱怨道:“我的話,誰也不聽,下的旨,總被封駁。功臣我已論功行賞,親貴我也,逆黨已誅,我也不廣行誅連!也不大興宮室,也不寵信佞臣。為什麼還是這樣呢?”
他說話的時候,緊緊盯着祝纓,祝纓知道,此時不能再糊弄了。眼前這個皇帝,他已經咂摸出了一點點皇帝的味道。
“臣鄉野出身,少不曾讀詩書,離聖人道遠,離法家道近,故而不敢對君父妄言。”
皇帝道:“言者無罪,但說無妨。”
祝纓道:“臣不敢說為君之道,因為臣也沒正經讀過聖賢書,不懂。為臣之道,陛下也不需要聽臣講。陛下年長于臣,臣亦無閱曆可以教陛下。臣能說的,隻有自己看到的。”
皇帝道:“說。”
“臣入京的時候才十二、三歲,那個時候的先帝與陛下現在的年紀相仿,或許略長幾歲,但相差不多。”
皇帝點了點頭。
祝纓道:“可那個時候,先帝已經禦極二十載了,陛下今年才是元年。恕臣直言,雖是同齡,陛下少了些許經驗。許多事不過是日子久了,手上純熟了而已,現在差不多就是這麼點日子。
臣初入京時,區區大理寺評事而已,遇到的是龔逆案、頂替死囚案,看到那麼多的舊案卷宗、那麼多荒唐事,我懂怎麼處置,但都輪不到我去做。滿池子魚,往水裡空撈了兩把,我就退後砍竹子做釣竿去了。”
皇帝笑問:“不是結網嗎?”
祝纓道:“撒網,得要船。我要網沒用,有根竿子就夠用了。”
皇帝歎息道:“我已經有白頭發了,隻怕沒有二十年了。”
祝纓道:“那可說不好。一天幹一天的事兒,日積月累,把日子攢出來就是了!”
皇帝笑了:“要是我現在就要我拔擢我的驸馬呢?”
祝纓道:“那請先給驸馬派一樣差使,譬如,施相公現在還是營建山陵,陛下必是關心先帝陵寝的。等辦完了回來……”
皇帝拍了拍手:“妙!你呀,神神秘秘,我不問,你便不會說!說了,也是禅語機鋒。真不知道你的心裡想的是什麼,更不知道你的心裡親近誰。”
祝纓道:“臣一向忠于陛下。”
皇帝道:“忠臣孝子。快去你的大理寺吧!沒個人領頭,他們做事都不爽利了。”
祝纓起身道:“施、林二位盡忠職守,大理寺的事情他們做得來。臣告退。”
說完一禮,倒退了三步,轉身離去。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思考。他之前與王雲鶴、施鲲、劉松年都聊過,起初他們也說些套話,什麼三年無改父道之類。
後來問多了,逼急了,劉松年說了一句:“陛下,您現在,三年之内,改得動麼?”
那是改不動的!怪不得要三年不改呢!
施鲲則告訴他:“請陛下先修聖德,親賢臣。”有了劉松年打底,皇帝品出味兒了。但是仍然沒有教他具體的做法,提到驸馬,就說驸馬還年輕。别提先帝,您覺得自己比得過先帝嗎?
王雲鶴說:“民為國本,請陛下先愛百姓。”這倒是王雲鶴能說出來的話,怎麼愛呢?輕徭薄賦?也得他說的話能算數才行啊!王雲鶴教他冷靜,靜觀百官中可用者,先選人,再做事。然而依舊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