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洗劫的四座城,主官一個能用的沒有,重傷的那個在這些日子裡也死了,四個死了三個,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有人說他逃跑了。反正是沒了。
刺史道:“先由他們幸存的官吏維持着,下官也從州裡調撥了人,無奈州裡也要人手,上報了朝廷之後,隻盼着朝廷能早日救民于水火。幸而您來了。”
北地四州不是一字擺開的,而是幾塊拼在一起,最倒黴的一個州離胡人最近,接壤最多,占了被洗劫的四座城中的三座。刺史姓王,就是眼前的這一位,與現在的禦史大夫是本家,見了祝纓之後哭得像個淚人兒。一州能有幾座大城呢?一下被搶了仨!
他也是所有人裡問錢糧問得最殷切的。
祝纓問道:“胡人走後沒再回來?”
王刺史道:“沒有。自從胡人劫擄一番北遁之後,官軍這些日子也重整旗鼓,想是胡人也不敢再南下了。”
這屁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人家是赢了,又不是輸了,怎麼不敢?
“進城吧。”祝纓說。
臨近城池,便見一個青色官服的人帶着一群人迎了出來——本地主簿帶着父老來了。
現在這座城裡主事的就是這個主簿,腦袋上的傷疤還沒好透,哭喪着臉說:“大人!終于盼來您了!我們大人都殉國了!”
見到儀仗他們就先拜了下去,祝纓跳下馬來,扶起主簿,然後一一将父老扶起:“我來晚了。官軍遇到挫折,諸位仍固守鄉土,都是忠義之士。”
主簿與父老們都嗚咽了,他們中有些人的親屬也蒙難了,咬牙切齒求報仇。其中一個青年道:“隻要大人準許,我必召族中兄弟殺胡以報父仇!”
祝纓道:“咱們進去細說。”
祝纓這輩子慘事看得太多了,早就心如止水,而城破之後卻又是另一種慘。
它不是荒涼,不是“被殺空了”,它還有人,在這一片土地上,人有着異乎尋常的頑強。
這座城不大不小,不如州城大,但是城牆卻厚而高,造的時候是很合格的一座邊城。城池被洗劫,仍有一部分百姓留存了下來,家家戴孝、戶戶白幡。人的臉上情緒很複雜,有驚恐有憤怒有悲傷以及很多的不敢置信。
…………
一行人入城,官衙已經被燒了一半了,城裡的房子也被焚毀了不少,衆人勉強在衙署裡坐下,随行的士卒駐紮不下,隻能暫借了守軍的營房住。
祝纓對主簿道:“本城官吏何在?都召了來吧。”
她攏共帶了百來号人,大部分是不怎麼識字的大頭兵,就算來二百人,也是不頂用的。何況她不能在一座城裡一直呆着,得把現有的這些官吏給用起來。
主簿去召集人手的時候,之前那位介紹姓姚的戴孝青年又舊話重提,要為父報仇。祝纓道:“有你出力的時候,你們且安坐。”
祝纓又請來本地的駐軍,駐軍也是殘缺不全的,缺員還沒有補齊,将軍是沒有的,如今為首的是一個校尉,一瘸一拐的拄着杖,被個小卒攙了過來。金良見了,歎了一口氣。
校尉向祝纓行了一禮:“大人,甲胄在身,恕末将無禮了。”
祝纓道:“你們為國守城,辛苦了。請坐。”
校尉臉上一片灰敗之色,祝纓示意金良詢問他。金良道:“邊城是苦些,我年輕的時候跟随君侯征占的時候,這兒也是個苦地方。幾十年過去了,還是這般難熬!好在君侯已經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校尉看到了他身上的服色,再聽他的資曆,口氣和軟了許多,道:“是鄭侯麼?那可太好了,總算有人管我們了。”
金良于是詢問還有多少兵士,現在怎麼安排的駐防,冷将軍等人有沒有同他聯系、怎麼安排他們。
校尉都答了,他的手下被打殘了,如今隻剩下幾百号人,冷将軍派了人來聯絡,又調了一些青壯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了。此外,糧草也快不夠了。
校尉道:“胡人搶一次、燒一次,他們一走,庫門都被砸開了,這些百姓又把城中的糧倉給搶了一次,如今沒剩什麼了。他們一來一放火,牢裡的犯人也跑了,更加了亂!能勉強維持秩序,已是老天保佑了。”
金良問道:“你們的糧草也轉運不及麼?”
校尉苦惱地道:“都打亂了,誰也找不着誰,上哪兒找去?大人,不是我說渾話,再沒糧,我這些兵就要變成匪了!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不是?手裡有刀,肚裡缺食兒,想叫他不搶,也是不能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