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今天來,是另有一事。”
“哦?”
祝纓道:“大郎,您有别的什麼安排麼?”
鄭熹問道:“你有什麼想法?”祝纓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也不太會管到鄭家頭上,突然提起來,是有緣故的。
祝纓道:“戶部還缺個郎中。”
“你安排完了陳萌,又來安排他了?”鄭熹笑道,“你安排的人,本心總是好的。”
祝纓認真地說:“不是我想安排,是近來有感而發,建議。大郎的年紀,再不做一點這樣的小事,以後就沒機會了。他是您的兒子,您在他這個年輕的時候已經衣紫了。他比您小有不如,可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不趁着年輕見識一下,以後容易崴到腳。”
鄭熹認真了起來:“怎麼說?”
祝纓道:“蕭何為什麼功第一?入關中,他拿了什麼?大郎以後想要秉政,得明白錢糧、人口從哪裡來。人,至少要十五、六年才能長出一代能用的來。糧食,誤一季就誤一年,想要攢出五年的存糧,需要的就不止五年的時間。這些都是功夫。他出仕以來,好像沒機會弄明白這些。
本事都是在這些事上練出來的,以往我不對您講這些,是我自己也沒弄明白。如今卻是不得不說了。隻有庶務上明白了,做别的事情才能信手拈來、舉重若輕。
做官、做人,縱橫捭阖,他從小就耳濡目染,不用刻意去學去練。他欠缺的反而是最細微處。
至于陳萌,也是陳相公先時遺澤,也是因為他不至于聽冼敬那些人的。咱們這位陛下——”
祝纓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住了口。
鄭熹道:“你一向周到細緻,沉穩有度。”
祝纓道:“有時候也是想任性的。今天就想把冼敬的狗頭打爆掉。”
鄭熹笑道:“他倒有兩分像王相公,你舍得打麼?”
祝纓道:“我分得清自己敬重的是誰,赝品就不必想要我的憐惜了。他們管的也未免太寬了!軍中事務,幾時輪到他們插嘴了?”
侍女們擺上茶飯來,鄭熹招待祝纓吃飯,祝纓也不客氣,與他對坐着吃飯。
鄭熹道:“對冼敬不假詞色,也得顧及東宮的顔面。”
“嗯,”祝纓扒了口飯,“明白的。可他們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還差點兒。”
“哦?”
“他們不像是個幹事的樣子,咱們來幹吧。”
“你該不會是想要把王雲鶴的遺本拿來照着做吧?”
祝纓搖了搖頭:“不是。那個得一個王雲鶴領着一千個王雲鶴去做才行,否則不過是姓張的代替了姓李的,何苦來?我閑的,為人做嫁。”
“那你想做什麼?”
祝纓道:“皇帝,沒有不喜歡乾綱獨斷的。也就是陛下不那麼精明,誰到了他那個位子上,都那樣。王相公隻是自己一個人,還是那樣的一個君子,都讓陛下忌諱。這滿朝文武,這麼些人,總會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想做爪牙、助陛下攬權。
以往是王相公鎮住了許多小人,不讓他們有機會倖進。現在,這天下就看您的了。”
“胡言亂語!”
祝纓道:“穆成周、時悉、李侍中,都是什麼能幹的人麼?陛下一味擡舉他們,為的什麼?哦,還有趙邸舊人、東宮舊屬。王相公下葬了,下一個會是誰呀?
您還想起複嗎?陳萌,是我提的,可要陛下不願意,他也做不了京兆尹。您呢?丞相,隻有陛下可以任命。您還是把大郎給我,咱們接着為他鋪路吧。我看您要前路坎坷了。”
鄭熹挾了筷子切得細細的筍絲,慢慢地嚼着咽了,道:“這不是臣子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