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蘇喆沒有忌諱地問道:“阿翁,您這是要相幫鄭相公了嗎?那怎麼不去他們家?等他們來請嗎?還是?”
祝纓搖了搖頭:“我是不想朝廷再亂下去了,鄭相公是恰好路過,受到了好處而已。”
趙蘇道:“隻怕冼詹事不這麼想。”
祝纓道:“他随便吧。凡一新政,想要成功,哪有那麼容易的?總不能他指點江山,說一個‘新’字,高呼一聲‘大義’别人便要沖鋒陷陣,為他奉獻一切吧?
我敬重王相公,是因為王相公自己做了,而不是因為王相公說了什麼。冼敬起先是做過一些事的,所以我才與他同行一程。如今他陷入迷障,難道咱們也要陪着他一塊兒迷路嗎?
王相公故去,我所怨恨的不是鄭熹。
世上總有一些人,微賤之時慷慨激昂,也肯抛灑熱血,到得後來有了名聲利益,便面目可憎了起來,變成了他起初厭惡的人一樣的嘴臉。溫嶽替代了溫嶽,冼敬也殺死了冼敬。
咱們都要自省,不要變得嘴臉難看才好。”
一提到王雲鶴,大家都放下了筷子,這一天的剩飯特别多。
……
冼敬這兩天不免着急上火,餘清泉被貶之後,他的府裡也沒少了讀書人進出。這些人或年輕氣盛,或一腔報負,都集聚在他的周圍。
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說:“您還說祝纓持正公允,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權貴門下客。”
冼敬道:“不可直呼其名。”
書生道:“他絕非純臣,自他入京,南人勢力大漲,您知道嗎?南方來的貢士,經他之手得官者不下百數!有晉升遲滞者,不須開口,凡經他手核查,謂勤勉稱職,便為說項。南人稱之為‘菩薩’。在京南士拜二神仙,拜完文昌帝君,再去拜菩薩以為指代。難道不是結黨嗎?
他又與陳、施勾連……”
“夠了!”冼敬大聲打斷了他,“你是什麼人,卻來指責大臣!”
旁邊一個中年男子道:“說得倒也不算錯呢。”
他穿着更服,但從捋須,撣袖,飲茶的動作上看,必是一位官員。這便是所謂“挂相”,容易被人看出職業、身份。這樣的人,“微服私訪”是很難查出實情的。
冼敬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收斂一些吧。險些與柴令遠打起來!”
中年男子微笑道:“終究是他沖動打了旁人,罷了官,我還好好的。纨绔子弟,倚仗祖蔭,不過如此!祝尚書一味維護他們,終究是落了下乘。還是楊祭酒,雷厲風行,國子監風氣一新。兄長,不如拜訪一下祭酒。”
原來,此人便是與柴令遠争執的那個禮部郎中,也是冼敬的弟弟。他與柴令遠吵得火起,柴令遠陷進去打人,他反而走脫了出來,降職的人裡沒有他。
冼敬心道:還真是叫驢!我不如楊祭酒,但願楊祭酒的學生裡,能有可造之材吧。
要去拜訪一下楊祭酒了。
中年男子正在說年輕書生:“年輕人,莫要沖動,一沖動就反落入别人的圈套了,要讓别人暴怒、犯錯。”
年輕書生唇角一翹,終于忍不住道:“鄭衍為何會被告?”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他,品味話中之意:“難道是你?”
書生笑了,很矜持。
冼敬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再晚,就要宵禁了。陛下的病才好,都收斂些,不要事生非。”
……——
冼敬以為,他警告之後事情就告一段落了,不想次日,禮部郎中冼玉京就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次日,終于到了皇帝露面的朝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