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教他任何‘心機’。”
“放心,”陳萌道,“我看,也不會有什麼人會教他這個的。”
祝纓心道,你就是最可能教他這個的人,你還沒有發現?
……——
夕陽西下,兩人站在了一座橋邊。
祝纓道:“我想家了,想爹娘和花姐了。”
咳!說到花姐,陳萌略有些不自在,低聲道:“那你就把人接過來,越拖,老人家身體越不好,路上越怕磕碰。”
“來了之後,花姐的官職就沒了。”
“她畢竟是女子,算來也年近五旬了吧?有你在,她做富貴閑人,不比自己做一個小官安逸麼?”陳萌漸漸鎮定了下來。
祝纓看了他一眼,道:“那她就很難在外自由行走了。她還挺喜歡自己有個告身能夠做事的。”
“女子為官,抛頭露面,畢竟不雅,”陳萌含蓄地說,“也就是你縱容她們。男女有别,陰陽有道,尊卑有序,女監是不得已。其餘……命婦品級……”
祝纓擺了擺手:“她有自己的想法。”
陳萌以為花姐是要守貞,也是一番歎息。做為官員,他倒不介意治下有一位節婦,作為兄長,他絕不想讓妹妹自苦。萬沒想到,祝纓一直未婚,竟是花姐不願再婚。
他又看向祝纓。
祝纓卻覺得有些可笑。
夕陽太美,她都險些要沉浸在身為“朝廷大臣”的一員的氛圍裡了。
女子頂好不能為官,但是要她有志“澄清天下”,力争輔佐聖王,開創盛世。
可她,是個女人啊!
想要讨一口殘羹冷炙,卻要先将别人喂得腦滿腸肥!他們吃得滿嘴油流,口中甘肥有你的奉獻。更可笑的是,他們覺得你的奉獻是本份,且并沒有打算給你一口剩飯泔水,肯給的人,都算是大善人了。
何其荒謬?!
問就是陰陽有道,原是不配。
祝纓眯起眼睛,看向夕陽。
虧得她早就不抱幻想,沒打算在别人限定的“君子大臣”的圈子裡拉磨打轉。也不打算為了完成自己那一點卑微的心願,先去完成别成的大業——他們的大業對自己的目标沒有任何補益。
以“男子”的身份做這個官,太沒意思,别人的一切言論都像在提醒她,你的生活是偷來的。今天,這個太子、這個生了孩子的宮人提醒她,他們也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一直忍着、陪着他們,不是個事兒,熬,是熬不到頭的。隻能把自己的油熬出來點了,自己變成油渣。
祝纓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
澄清天下她要,堂堂正正在生活她更要!她祝纓種下了麥子,種莊稼的人想吃一碗飯,不叫偷!更不是誰的施舍!
總有一天,她要告訴所有人,對,我是個女人。
不但自己要堂堂正正的,還要花姐、要小江,要她們也能昂首挺胸,不被攻讦。
如果誰要攻讦,讓他們來說自己好了!
“該回了,”祝纓說,“回家吃飯。”
她坐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