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枚不在轅門與他磨牙,而是說:“節帥正在恭候大駕,請!”
一行人到了大帳,帳前列了兩排戟,老頭兒心裡沒底,半真半假地作受驚狀跟着陳枚進了大帳。帳中兩排坐着不少人,有文有武,大多數都是年輕人,臉上透着一股子生機。
使者行了個禮,擡頭一看祝纓,驚道:“座上莫不是當年的祝大人麼?”
通譯還沒說話,祝纓已經點了點頭:“是我,貴使,好久不見呀!當年,昆達赤還不是番主,為人直率可愛,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貴使當年就陪在他身邊,這些年,竟沒有規勸一二嗎?”
使者仍是用番語說:“慚愧,慚愧,竟不能輔佐好我主,緻使人主為人所迫,不得不與天-朝為敵。”他又将與小冷将軍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祝纓道:“這麼說,國主現在能做主了?”
兩人沒有用通譯,而是各說各的語言,居然能夠聊得來。陳枚扯過通譯,小聲給他翻譯。不但是他,幕府裡被祝纓捎帶過來的楊靜的學生們也是愕然。幾個月來,他們隻道祝纓軍政、民政拿手,不想竟然……
那一邊,兩人已經寒暄完了,祝纓先安排使者休息,自己也要往京城去報訊。
使者被請去休息,陳枚好奇地問祝纓:“節帥,您懂番語?”
祝纓道:“我是在鴻胪寺管待過四夷,怎麼能不略懂一點語言?”
是真懂!陳枚半張了嘴,又覺得這樣子有點蠢,忙閉了嘴。祝纓道:“你去管待他,盯緊了。”
“是!包管不叫他瞎打聽!”
幕府的年輕官員們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節帥居然還會番語”這個消息,祝纓卻不肯讓他們都休息了:“使者既然來了,這場戰事不會拖太久了,你們幾個,有什麼打算?”
幾人面面相觑,都說:“願聽節帥差遣。”
“差遣什麼?回京我就要解節度使之職,你們自然也不能留在幕府了,說說,都有什麼志向?”
幾人推了一個最年長的長口:“為國為民,但聽安排。”
祝纓道:“說實話。”
“想做些實事。”他們說。他們都是在京城受過氣的人,想想京城的遭遇,再看看現在的處境,聰明人便明白了一件事,現在回京城不過也與之前一樣。不如做些實事,既利國利民也是保命自己的資本。
祝纓道:“還不錯,不算辜負楊先生對你們的期望。他前陣子有書信來,拜托我安排你們。我既接了這件事,就不能不管到底。你們呐,如今任一任地方比在京城更踏實。行了,這件事我來安排。”
“但憑吩咐。”
“既然如此,現在就不要閑着了,現在就繼續練練手,去姚使君那裡看他有什麼安排沒有。這些日子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那是個有本事的人,跟過去,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
祝纓的想法,仗打完了,本地有些人會升走,又或調任,空缺就給他們放這兒。這幾個月,已經給他們理順了路子了,不算是猛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不知所措會被人坑。
與年輕官員談完,祝纓便着手寫奏本。
這一回走的是最快的驿路,奏本上寫了自己的意見——議和就議和,條件盡量不讓步。因為昆達赤估計還得騰出手來穩定他的後方,也需要和平。己方邊境也需要休養生息,為此,需要有一定的安排。
京城的旨意很快來了:“準!着護送使者進京。”但是祝纓還是不能輕動,她要先善後,确定西番是真的撤走了,她才能帶着使者回京。
她先讓陳枚去通報昆達赤。
路丹青等人率兵馬一路護送到了昆達赤的大營,昆達赤派了兒子去迎接他。陳枚終于揚眉吐氣,架子略端一端,裝作接受了昆達赤“被人脅迫”的理由,告知了朝廷的意向。
昆達赤也放心了,反對他的勢力在戰争中被消耗了,他也打不動了,正好騰出手去,可以回去收拾叛逆了。他送了陳枚、祝纓許多禮物,陳枚并不收,而是笑着說:“這些隻是小事,隻是不知道您派去的使者能做得了主不?設若咱們談完了,您這兒不認賬,大家還要再打過,豈不麻煩?不如現在就一次打完了?”
昆達赤心中不快,仍是說:“貴使的意思是?”
“不能您要打就打,要停就停的吧?你們怄氣了,就沖過來朝着我發瘋,瘋完了,還要我給你好吃好喝伺候着?合着你們嘴裡的‘天-朝上國’,念作‘上國’,看作‘受氣媳婦兒’?您得有點兒表示,向陛下展示您的誠意,對吧?”
昆達赤心中也有預期,這些滿嘴裡說着仁義道德的人,有傻子也有騙子,傻子是真的信,你說一句“朝貢”就能在他那裡換取巨大的利益,騙子是拿仁義道德當幌子,下手的時候比誰都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