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兒的“大姑娘”,不像是要上學的小孩子,他心中的違和感更甚了。隻因公務在身,不得不匆匆結束了對話,心想反正舅舅是要先同姑姑會面的,還有姑姑把關,問題不大。
他重新招冷雲、李彥慶:“二位請仔細腳下,起霧了,地上濕滑。”
奉二人下山不提。
卻說項漁的舅舅轉頭對同鄉趙翁說:“咱們先去哪兒?”
趙翁道:“說好的,去趙蘇家。還是先去他家,再去你們大郎他姑母那兒。都是親戚,趙蘇也不能不叫你走親戚不是?”
他們都是福祿同鄉,家境相仿,頗有些親戚關系。這個趙翁是與趙蘇家連宗的,也算族人。
項漁舅舅道:“不錯,那咱們腳下快些吧。”
趙翁道:“極是。”又招呼王翁、顧同的叔叔顧二等人。他們又各自檢查一下帶着女兒、侄女又或者外甥女之類晚輩有沒有掉隊,叮囑:“坐穩了,山路不好走,以後你們在山裡也要當心。”
姑娘們心中有歡喜、有擔憂、有緊張、有興奮還有離愁,周遭的霧氣又添一種神秘,凡此種種摻雜在一起在少女的心中留了極深的印象。
她們中有兩個曾成功纏着長輩進過山,但在此時也完全分辨不清路了。趙翁的女兒問道:“阿爹,好像……不太對吧?”
隊伍停了下來,趙翁呵斥道:“别胡說,看你腳下。”
“我留意着呢。”
趙翁道:“我說的是這個路,這是大人去年新修的,你才進過幾次山?你就知道走得對不對了?”
項漁的舅舅看别人訓孩子,就要做個好人,對小趙姑娘說:“咱們這次走的也不是先前的路,先前要繞遠,現在要走一線天。這條路更近。往年道不好走,如今大人回來,這不,變好了。咱們就走這個啦,省時,一天就能到了。”
小趙姑娘有點小尴尬,不說話了。趙翁道:“不要磨蹭啦,走了。”
小趙姑娘摸了摸脖子上挂的符,這是臨行前姐姐帶她去求的,母親早死,出嫁的姐姐就帶她去廟裡求了個平安符。
或許是有平安符的保佑,這一路走得很順利,一線天也确實讓人心底生寒。
過了那道關卡,天黑的時候他們趕在關門前到了縣城。一行人依舊計劃,先去了趙蘇家。
趙翁拿着趙蘇父親的手書,趙蘇也客氣地接待了他們。趙蘇在主座上坐了,這讓趙翁等人都很感慨——他從四品了!成了别駕了!
趙蘇看了父親的信,很快明白了是什麼意思——這是山下士紳們這一個新年期間商議出來的一個絕妙的主意。以前,祝纓在福祿縣的時候,她找各家要學生,辦縣學,帶着學生做事,送學生當官。
那時候,她還是他,是當地的父母官,帶男學生,包教包會包吃包住還包前程包學生全家的前程。現在她是她,那就送女兒來!女人當官這個事兒吧,看着别人家女人,那是有點離經叛道的。不過如果是自己家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趙蘇卻是個頂混蛋的人,對趙翁道:“小娘子們作别父母,你們也忍心?”
項漁的舅舅道:“我那外甥當年到府城的時候,比她們現在還小呢。阿漁做得,她們也就做得。再者,十五、六歲的姑娘,這天下還有比大人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
放到一個女性長輩的身邊,又不是給男性老刺史做妾!安全,放心。說來,大家白在背後嘀咕了項安好些年。
趙蘇的話更混蛋了,他笑得很刻薄:“女兒來安全,兒子就不安全了嗎?倒是懂事。家中子弟,官兒做着、學上着,送女孩兒進山?”
同行的張翁忙說:“他們朝廷命官,不敢就逃回來。都回來了,恐朝廷猜忌大人。賢侄,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家業妻小可都在山下,有阖族老小要照顧的。咱們要是沒長腦子,怕也入不了大人的法眼吧?”
小趙姑娘道:“大人,是我們自己願意來的。”
趙蘇看了她一眼,小趙姑娘漲紅了臉,卻不退讓,她爹讓她下去她也不動,仍然對趙蘇道:“我不知道,為什麼非得要我們的叔伯、兄弟才算是誠意。咱們福祿的姑娘,做事哪樣比人差了?”
趙蘇笑道:“真不知道?你與你兄弟真的一樣?你們要真的一樣,這次就不會隻有你們這些女孩子來了!”他把“隻有”兩個字咬得特别重。
那肯定是不能一樣,小姑娘再看自己不比别人次,兒女還是有差别的。
小趙姑娘脖子也紅了,道:“到了大人這兒,我就不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