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冼敬卻要下一盤大棋,他說:“既然梧州無反心,她又有心教化蠻夷,不妨賜予書籍。”
陳萌心道:你好歹毒!時日久了,受你教化,她怎麼辦?
鄭熹心道:傻貨!你送書過去,用不用都在她。真以為她還是福祿縣令,想着法兒從國子監求書嗎?
陳萌道:“一年沒到已經派了一撥使者,太隆重了。待秋賦入貢,讓他們回程的時候把書籍捎回去就是。”
鄭熹故意說:“二郎還沒回來,他這一年着實辛苦。”
陳萌道:“趁年輕,多見識見識,到了你我這個年紀,想動也動不了啦。”
二人輕輕巧巧,把話題給轉開了。陳萌是信任李彥慶的,心裡一面罵兒子還是欠曆練、沒能看到李彥慶看到的東西,一面又為祝纓的“克制”感到安心,想來兒子回京之後,短期内不用再跑腿了。
他嘴上與鄭熹閑扯,心裡已經在算陳枚的歸期了——四十天應該夠回來了,不知會帶來什麼樣的信呢?
…………
陳枚在山城裡住得不錯,這裡并不繁華,卻有一股生機,讓人看了精神舒爽。陳枚準備回京的時候,甚至産生了一點點不舍。
邵俊又拉着一個通譯,去與人問話了。陳枚趁機再去見祝纓,詢問回信的事。
祝纓已知他們在收拾行李了,算着他們也快離開了,正吩咐準備些土儀讓他們帶回去。
祝青葉進來說:“大人,陳大人求見。那位邵大人沒有跟來。”
祝纓道:“帶他過來吧。”
陳枚與祝纓很熟了,進來之後少了拘謹,多了些恭敬:“叔父,我就要啟程回去了,特來辭行。”
祝纓道:“再晚,天氣就熱了,道上就不好走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回去以後要當心了,朝堂會變得越來越惡劣。”
陳枚吃了一驚:“什麼?”
“規矩壞了,”祝纓說,“以往朝堂不是沒有争鬥,争鬥的人總算還有些腦子,還空出點兒良心裝着百姓。如今,滿口仁義道德,百姓卻隻是個借口,是畜産,看什麼都是棋子。一旦起了這樣的心,就不會好好對待百姓,麻煩就要來了。不過,這對你們父子倒不算太麻煩,回去告訴你父親,當心皇帝。”
陳枚心跳加速,上前一步,一揖到底:“還請您明示。”
祝纓道:“咱們這位陛下,他的麻煩也還在後面。他性子急,也不英明,是個半瓶子的酸醋,偏偏天下系在這半瓶醋上。他是天子,他在哪兒,哪兒就有大義。聰明人固然看不上他本人,但不能忽視‘天子’。自齊桓公起,有多少人借了天子的光成就了自己?
你不理天子,自會有别人理他。冼、鄭二人,誰能得到天子的支持,誰就赢了。如今這位,他是還想着制衡之術,才有意留着雙方,連同你爹,政事堂幾個丞相不一心,他才能覺得安心。
不要因為他不夠聰明就當他不存在,你見他時,一定要認真、誠懇。”
陳枚飛快地記着,知道這些話是很難得的,隻恨不能掏出筆寫下來。
“他的年紀也不算小了,皇子會陸續的出生、長大,你們馬上就要面臨着立儲。中宮無子,長子比他爹還差,人心浮動。必有一番争鬥,讓你爹小心。縱有千般的麻煩事,隻要大事上站對了地方,就能立于不敗了。不過,我不看好沈瑛。”
陳枚請教道:“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祝纓打量了他一下,看得陳枚緊張得渾身發麻,才說:“相府公子,人又不傻,脾氣也不讨厭,唉……到地方上走一走,沉下去,紮實些。有些事,你不自己經曆,是沒有感覺的。鄭七就是吃了浮在天上的虧。”
“是。”陳枚又問,“不知叔父給我爹的回信?”
祝纓拉開抽屜,拿出一封很厚的信來放到了桌上,陳枚上前,又手捧接過,竟感受到了信的重量。
祝纓道:“以後再想通信就沒有這麼方便了,你也未必再有什麼機會過來啦。”
陳枚忽然覺得有點難過,他低聲說:“您保重。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