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從座上站了起來,走到他們的面前,用西卡話先問:“都聽得懂我說話嗎?”
有一多半的人點頭,附和。
祝纓又用吉瑪話問了一遍,也有一半的人點頭應聲。
祝纓接着用奇霞語、花帕語又各問了一遍,都記下了應聲的人。最後再用官話詢問,就隻有兩個人點頭了。
祝纓道:“你們都是能幹的人,聰明的人,以前有力氣沒處使,現在不一樣的。”
祝纓今天要見十幾個人,都是新附之地的土著,情況也都類似。出身不是頭人之類,但都人緣不錯,在人群裡平素又有些威信,更重要的是腦子比較好使,能聽得懂人話。“懂人話”并不是一個戲谑嘲弄的說法,而是寫實。
遠論是山裡還是山外,都有那麼一種人,好像與你說着同一種語言,但是你說什麼他都聽不明白。你說“房頂破了,下雨會漏水,得趕緊補補”,他說“什麼?雨水能補房頂?”
這十幾個人,都是祝青君、祝煉、蔣婉等人接觸過之後認為不錯,列入名單的。
當然,無一例外的,他們都不識字。祝纓将他們都召集過來,一是親自見一見以示重視,同時親自考察一下,二是薅到大營裡來集訓一陣,教授一些治理的方法。為的是讓他們能夠鐵礦上的楊喜一樣,将來好承擔一項事務。
短短的一個月是不足以讓他們學會别人數年才能學會的本領的,主要是認識認識,熟悉一下。再給他們分派一些“助手”,使一些會雙語、又識字的學生跟着他們,一面督促他們學習,一面也可向他們學習一些處事之道。
學生們的能力,并不一定就比這些人強。
祝纓見那個中年婦人不斷地看着自己,也大方地說:“咱們見過面,我買過你的婦人笑了,說的一口吉瑪話:“我也覺得您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哪裡見過了。我自己以前也沒有羊,給頭人家放祝纓道:“我去過你們寨子,你們頭人要買針……”
“啊!”婦人眼睛一亮,“您送過一把,還賞了我一塊布。那時候我臉上都是灰,您還能記得。”
祝纓點頭道:“是我。你叫坎底贊,是不是?”這個也是音譯,羊毛的意思。
婦人依舊笑道:“是。”
那祝纓就知道了,這是祝煉給選出來的。
這婦人不識字,記性卻極佳,能夠将要求的事情統統記下。祝煉分田、征糧,到了她的寨子裡,她都能條理分明地安排好,她還知道哪家有幾個壯丁投軍了,這樣的人家按照規定是有優待的。
隻能給主人放羊,記下每隻羊的情況,記下今年産了多少羊羔之類。這樣也免不了挨打——羊羔的死活也不是她能決定的,放羊遇到天氣不好,羊跑丢了,沒要她抵命就算好的了。
祝青君等人殺到,手起刀落,頭人變成了人頭,婦人也就不再隻放羊了。
祝纓笑道:“咱們坐下來,慢慢聊。”
祝纓與衆人一一交談,詢問各自的族屬,又問他們的寨子在什麼地方。此地記述方位也很籠統,“從來路走了兩天”、“翻過三道山”之類的紛紛出現在他們的話裡,這“三道山”的“山”可大可小,大小不等的山頭在他們口中都是山,“河”也是一樣,十幾丈寬的大河與三五丈的小河都是河。
祝纓一面與他們聊着,一面在地圖上尋找準确的位置,心中思索如何安排這些人做事。這其中,又有産生金與石炭的礦藏,就必須多派土兵随行了。
聊到了飯點,她又請大家吃飯。軍中的飯食雖然簡單,卻也是普通奴隸出身的人難以吃到的美味了。祝纓将一盤水煮白肉拖過來,斬斷紋理、抽刀切作薄片,滿滿裝了一盤往老者面前一推:“吃這個,好嚼些。”
這個年紀的人,即使養尊處優,牙齒也不太頂用了,即使張仙姑,如今也隻吃些肉餡兒做的食物了。這老頭一向過得苦,滿嘴的牙掉得七零八落,一大塊肉,别人吃得香,他放到嘴裡撕不下一點兒。
老頭兒低頭看了看盤子,再擡頭看了看祝纓,輕輕地點頭,重重地:“哎!”他就着油手抓了一撮放到嘴裡,慢慢地嚼着。祝纓又将鹽碟推到他面前。
一餐飯吃得很快,吃完了飯,祝纓又逐次與他們談話,最後讓祝青葉與巫雙去教他們一些簡單的官話,發一本《識字歌》,配上文具,慢慢教。都不是笨人,給起個頭,以後慢慢學就是。
坎底贊等人沒幾天便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太好,又想請新取個名字。祝纓也不推辭,他們也有姓祝的,也有想姓其他的。如坎底贊,就姓祝,祝纓為她取名祝重華。老者父親淘金而死,想記住這個金,祝纓就讓他姓金,取名為壽。
以此類推。
這頭起名字,那一頭,祝青君等人的反饋也到了——普生頭人這一次确與前番更加不同了!
祝纓見狀,輕輕敲了敲桌子,問道:“蘇晟,到哪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