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地說着,路果作為一個頭人,既不比别的頭人好也不比别的頭人差,眼光雖然不怎麼樣,勝在身段在關鍵時刻奇迹般地柔軟,到底搭上了梧州的順風車,寨子裡、家裡的人也跟着上了道兒。看着許多小孩子已經不知道了的“索甯”家,全家都得謝謝路果有眼色。
作為一個父親,路果難說稱職不稱職,路丹青作為一個女兒,路果似乎從未考慮過她的“前程”,倒想給她找個婆家。同樣也是勝在“聽勸”,聽了外甥女蘇鳴鸾的建議,放了路丹青一條生路。然而,自從回到梧州之後,他又要占一點女兒打下的江山的便宜,路丹青背後未必沒有咬牙切齒的時候。
可是這一切,都随着他的死而結束了。
花姐安靜地聽着,縱使外面鼓号齊鳴地迎接欽使,她的身遭依然能令人安心安靜。她也不催問,隻安靜地陪着路丹青。
路丹青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淚:“我有點兒難過,又沒那麼難過。”
即使對花姐這樣一位溫柔的長輩,能夠吐露的心聲也就隻有這麼多了。更多的寄居于内心深處的陰暗心思,路丹青不願意讓花姐知道。她催促道:“欽使來了,大家都在外面,您也快去吧。”
花姐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小祝、你表姐她們都托付我陪你。”
“怎麼不是大事呢?”
花姐搖了搖頭:“你先在這邊府裡住下,既然欽使來了,少不得盤桓些許時日,你正好想想接下來想幹什麼。你阿爸過世得早,實在等不得,已然出殡了。你家裡還算安靜,你大哥已領了信印。你要不介意呢,我就給你安排車馬人手,先回去祭拜一下。要是有什麼旁的想法,也隻管說。”
路丹青低頭想了一下,沒說話。
花姐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招呼人打水來給她洗臉,讓拿飯食來陪她吃了一餐。路丹青撥完最後一口米飯,已經恢複了平靜:“姥閑下來了麼?我有些京城的事須得向她老人家禀報。”
“你……”
“不礙的,人沒死在面前,還不太覺得。接下來我許還要回去一趟,得先把公事交待了。”
花姐于是派人去前面問,得知欽使已然去客館安置,而接風的晚宴還沒開始,路丹青忙說:“我去!”
她到書房時,祝煉等人都在,人人臉上都帶着點喜色,其中也包括了她的兄弟們。就在剛才,陳放、王允直到了府裡,态度十分的友好,先是祝纓等人向欽使問好,并問皇帝安。接着,陳放就不端着了,老老實實執了子侄之禮。
“叔父”是不叫了的,于是叫一聲:“姑姑。”
這是一聲極新鮮的稱呼,聽得人一愣一愣的,陳放狡猾的一笑:“您都娶了我的姑母,自然也是我的姑母,人生在世,難得糊塗。”
又要拜張仙姑等人,但是被王允直阻攔了:“初來乍到,咱們是宣谕的,何妨等辦完公事再叙私誼?”
他雖然是副使,但說得也有道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要宣的谕有點多,包括了自祝纓起,所有的安南官員的任命——新死的路果的繼任的事兒還沒申報,除外——以及他們的妻、母等相關人員的诰命。
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念完了得念到半夜去。
祝纓便讓趙蘇陪同他們去客館先安頓,明天抽出一整天的時間把這個事兒給辦了,王允直這才同意了。
剩下的人就到了書房,略讨論一下接下來的事兒,得連夜裝飾山城。
蘇鳴鸾對祝煉道:“你來信說這位王公子‘講究’,竟是這麼個講究法兒。”
祝煉雙手一攤:“驿路上的泥濺到他的身上,都比濺到别人身上的老實規整。但是有一個毛病,好講究,愛享受,雖不至于窮奢極欲,但放到咱們這兒,也可駭人了。”
比起京城的享樂,梧州最奢侈的頭人也隻能稱得上“土鼈”,隻有在折磨人上比朝廷粗犷野蠻,其他多有不及。
郎锟铻道:“他不是王相公的孫子嗎?”
“王相公也是相公,”祝纓說,“節儉與節儉也不一樣。”
祝煉一路跟着他們過來,已然十分清楚了,這個王允直是沒有壞心,也不驕縱。但是一路驿館的待遇,是一點格子也不能給他錯了的,食不厭精、脍不厭細,永遠衣飾整潔,所有的愛好都是雅緻的,對什麼愛好又都是淺嘗辄止的。再喜歡的飲食,永遠不會吃淨到盤底。如果說他是鄭熹的孫子,倒還說得過去,說他是王雲鶴的孫子,總覺得哪裡差了一點味道。
人沒到,小報告已經打到了祝纓的案頭了。
路丹青悄悄地進來,在末尾坐下了,祝纓仍然看了過去,蘇鳴鸾等人也投去了關切的目光。她大哥也叫了一聲:“小妹。”
路丹青點了點頭,坐在一邊,聽他們安排,趙蘇、祝煉就負責接待這兩個使者,這是很重視了。裝飾之類由項家叔侄負責,祝纓會在宣敕之後邀請陳、王二人去“遊獵”。林風去做出行的準備。等等,都比較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