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的人很多,真正稱為“家人”的也就這兩個人了,靈堂已經布置了起來,确乎該守靈的。花姐往盆裡化了些紙錢、元寶,拖過兩個蒲團:“來,坐這個,别往稻草上坐。”
“孝子”通常要趴在草堆裡顯得凄苦,花姐實在擔心祝纓的身體,她盯着祝纓鬓邊兩道細細的白發很久了。這個時候祝纓是萬不能倒下的,身體也不能受虧。
祝纓把蒲團拖到身下,盤腿坐了,慢慢往盆裡續紙錢,火苗烤得臉很熱。杜大姐帶着幾個小侍女,搬了張矮案過來,将飯菜從食盒裡一一取出擺好,花姐對她們擺一擺手,她們卻并不走遠,都擔心地看着兩人。
直到祝纓拿起筷子端起碗,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米飯上扒進嘴裡,幾個人才都松了一口氣——肯吃飯就好。
祝纓連菜拌飯吃了半碗,腮鼓鼓地,突然停止了咀嚼,将碗筷往案上一放,口裡的飯都吐了出來。杜大姐等人慌忙上前收拾,祝纓擡起袖子抹了抹嘴:“給我點兒茶水。”
花姐輕撫着她的背:“天兒還熱着,是容易胃口不開。”
很快,地上收拾幹淨了,杜大姐看着花姐的眼色,把飯菜也收走,将茶放到了矮案上。祝纓道:“你們都去吧,讓我靜一靜。”花姐道:“好。”對杜大姐等人招招手,将人帶了走。
祝纓慢慢喝了一杯茶,伸出腿在地上蹬了兩下,蒲團帶着她往後一滑,背“嘭”一聲靠在棺材上,輕輕地叫了一聲:“娘。”
她沉默地倚着棺材,闆着臉坐着。
花姐抱着枕頭,又走了回來,杜大姐等人在後面抱着氈毯、被褥,她們安靜地在一邊地下了地鋪,又安靜地離去。花姐也拖了張蒲團到棺材邊,挨着祝纓坐着,伸手攬過她靠在自己身上。
祝纓歪了一會兒,又掙紮着靠着棺材,抽噎着說:“你矮。”靠着别扭。
花姐磨了磨牙,祝纓掏出手絹兒糊在臉上,含糊地說:“你也别繃着了。”
花姐嗚咽着往棺材上一靠,挨着祝纓哭了起來。
過了好一陣,祝纓把臉上胡亂一擦,說:“明天還有事,京裡來使冊封,都要出席的,你去躺會兒吧。”
“你呢?”
“我一向睡得少。”祝纓打了個嗝。
花姐吸着鼻子倒了杯茶遞給她:“喝、喝點兒,壓、壓一壓。”
祝纓慢慢又喝了一杯茶,兩人都倚着棺材,花姐道:“我叫她們都走了,沒人打攪你,你也睡一會兒,這麼些人都指望着你呢。”
“沒那麼邪性。”
花姐不贊同地說:“哪裡邪性了?本來就是,安南系于你一身,她們都還嫩着。”
“我要是現在死了呢?”
“呸呸呸!”
祝纓道:“你就是操心太多,沒有我,别人也還是要活的。你也不用擔心她們,我隻要把她們放到那個位置上,她們自己就會自己想辦法,掙紮求生。我已經把她們放上去了。”
“就怕掙紮不出來……”
“那就死。”祝纓面無表情地說,“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我小時候,也沒人教我要讀書做官,我有現在,也不是誰教出來的。不也過來了?”
“别人怎麼比得過你?眼下這樣的局面,正在好的時候,也正在不能松勁的時候,你要做的大事不可以壞掉。我不想你有遺憾。”
祝纓道:“我不會遺憾。”她給了花姐一個奇怪的眼神,把花姐給看懵了。
祝纓道:“我想要的,都做到了,至于以後,誰能管得到千秋萬代?我從來也沒覺得要憑我一人之力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别人都是木偶傀儡,哪怕我死了也照着我畫的符做行屍走肉。那樣想,就是錯的。都是大活人,有腦子有、有私心、有野心。人性如此,多好?
我也不擔心她們,隻要刀子還往身上紮,人就會疼,就會叫喚,就想還手。我隻做我能做的、想做的就好。哪怕安南以後變成外面的樣子,我也不難過、不擔心,隻要有腦子,她們就會自己找路。哪怕她們都不行,鬥不過别人,也沒有關系的。怎麼可能不挨打、不受傷、不死人?終有人能做到就沒行。”
她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靠自己腦子選路,才有辦法。隻因信任,聽了别的指的路就一氣走,什麼都不知道掉坑裡就爬不出來了。”
“可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