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第4頁)

  趙振渾不在間,跟着來人往裡走,幕府比祝纓在京城的相府還要大,裝飾全不相似,然而一踏進去卻又仿佛回到了當年的相府。

  那時節,相府裡高朋滿座,往來的同齡人志趣相投,哪怕朝上有再多的讨厭鬼,至少在相府裡,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昂揚向上的。那個時候,雖然不時被一些讨厭的人煩到想打人,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未來。

  當時他以為,自己在為一個效仿、重現三代之治的大同世界在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他有十足的信心,哪怕白天剛在衙裡被為難過。

  後來,這種感覺就消失了。被為難的事還在、或疲憊或憤怒的心境還在,又添了擔憂,卻沒了對來的信任。

  眼前的幕府與當年的相府又何其相似的?往來行走的大多是年輕人,男男女女身上都帶着一股勁兒。

  引路的護衛看了他一眼,也不催促,趙振先醒過來,對護衛點了點頭。護衛心道:這怕又是個不如意的人。自姥出了“求賢令”,總有這樣一臉晦氣的人過來,還以為蘇将軍特意單個送來的會跟别人不一樣哩……

  世人總對南方偏遠之地存有一些偏見,提一句“煙瘴之地”,就會以為當地全是野蠻人,不說茹毛飲血,也要以為人家什麼事都不懂。有“求賢令”,不到走投無路或者想要投機,一般人也不會來。來的人多半會帶一點點高高在上的傲氣,說話口吻裡也不免夾着說教、指指點點的意味。

  令人十分膩味。

  小護衛苦此類人久矣,連帶對趙振也隻能維持最基本的禮貌了。

  兩人走到書房外,小護衛與在一旁小房間裡當值的祝彤做個交割就回前面了,祝彤上前對趙振一禮,道:“您就是趙官人?姥已經等您有一陣兒了,這邊請。”

  趙振的樣子稱不上好,祝彤心道:難道是京城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趙振看着眼前小姑娘稚氣未褪的面容,拱手道:“有勞。”

  祝彤給他帶進了書房,才說一聲:“姥,趙官人來了。”

  趙振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痛哭,聲音裡充滿了委屈與痛苦:“老師!”

  豁!看來是有大事喽?

  祝纓道:“突然回來,必有緣故,你一向平和,看來事不小,坐下來慢慢說。”

  趙振不想起,往後一坐,像粘在了地磚上一樣。

  祝纓順手拖了張椅子放到他的面前,自己坐了:“行,咱們也不用講究那些虛文,就說些實際的。你隻管說,我聽着呢。給他拿茶果來。”

  祝彤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搬了張矮桌,林戈左手一隻攢盒、右手一壺茶水,在她們倆的身後,又有一個與她們年歲相仿的男孩子捧了個裝了水的大臉盆過來。在三個都在偷偷打量趙振,祝纓道:“去寫功課。”

  三人怏怏地溜了出去。

  趙振聽到“寫功課”心中百味雜陳,不知怎地,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鼻涕也笑飛了。他忙吸吸鼻子,洗了臉、擦了手,仰臉看着祝纓,說:“老師,這個朝廷,怕是要壞了。”

  祝纓低頭看着他,趙振與她年紀也差不多,人卻蒼老憔悴了許多。他心性可謂單純,顧慮又少、家境尚可,養成了一點天真的氣質,卻又不像林風那樣不挨打不知道疼。乍一眼看上去,他的神态比同齡人要更年輕一些。

  眼前的趙振頭發胡子白了一半,臉像是個根雕,腰也彎了,又強仰着脖子,身形如果從側面看,必是一幅詭異的剪影。

  祝纓道:“天道有常,壞了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不過朝廷底子還在,政事堂也還有點眼光,百官也不全是廢物,現在說壞,為時尚早。若說西番,朝廷早有準備,北地、西陲那一批的将校,如今正當年。你又何必驚惶?”

  趙振不停地搖頭:“那是面子上的,裡子已經不好了!羅、羅甲秀,被黜了!”

  “嗯?他?他是個能幹的人,政事堂不至于為難他吧?”

  羅甲秀是當年祝纓在北地的時候調過去做地方官的,與祝煉等人都認識,與趙振也見過。祝纓曾給過陳萌、鄭熹名單,羅甲秀在名單上,隻要他不主動參與黨争,陳、鄭應該都不會為難他,這樣一個肯在地方上好好做事的人,丞相應該有這樣度量。

  趙振道:“事情源于西番……”

  朝廷與西番滿打滿算和平了十年左右,接下來就還是大戰小戰不斷。比起這兩家的戰争,安南邊境上的那些摩擦隻能說是打群架,無論是雙方出動的人數還是互相下手的狠勁兒都不可同日而語。

  朝廷這裡底子還是厚的,姚辰英也是個會經營的人,去年支持下去了,今春又打,眼看秋天,又要大打。主将與當年祝纓也不一樣,祝纓在民政、轉運上幾乎無人能及,因而盡可能地減輕了朝廷的壓力。如今的将領就不一樣了,雖然也有闆有眼,能自己上陣,糧草的消耗很讓姚辰英頭疼。

  祝纓道:“那倒也不到于耗費太多,姚辰英是個内行,将軍們也不能糊弄他太過。縱使官軍又懈怠了,西陲子弟也不是不能一戰。羅甲秀在這裡面插什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