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賈薔道:“寶二叔,我今年就要十六了,雖然祖上亦是甯國嫡脈,但畢竟從高祖起就分了家,如今已長大成年,不好再寄居甯府,所以便搬了出來,自立門戶。”
賈寶玉聞言有些驚歎,他對東府事并非一無所知,這兩日也隐約聽茗煙他們渾說了些什麼。
但現在看看賈薔身上的細布輕衣,與過往的绫羅錦衣截然不同,周身氣度看起來也是不卑不亢,清清淨淨。
顯然,和所傳謠言不同。
若賈薔果真遭了殃,又怎會連夜出了甯府?怎會落得如此清貧的境地?
可見,他如今仍舊冰清玉潔……
咦?也不知怎地,他就想到了冰清玉潔這個詞……
正這時,大夥看到賈瑞攙扶着夫子賈代儒進了院落,衆人不再多言,一股腦的進了學舍内,開始讀書。
因筆墨書本皆放在族學,賈薔方不虞連書本都缺少的窘境。
隻是,書本雖在,賈代儒的教學方式卻仍和記憶中的一樣,領着諸學生将今日所授之課搖頭晃腦的讀了通,又按集注照本宣科的講解了番,接下來便是讓學生們自己去學,他眯着眼睛養神。
所謂先生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無過于此。
不過賈薔原也沒指望他能教出什麼新意來,在紅樓中,賈代儒唯一可取之處,就是對後輩管教嚴厲。
族裡讓他來掌管義學,或許取的就是這一點。
除此之外,賈代儒連個舉人的功名都沒考中,當了一輩子的老童生,平日裡也是八病九痛的,沒什麼精力教學,就連掌管學堂,也多由其孫賈瑞代勞。
不過賈薔沒想到,他沒指望賈代儒,賈代儒卻“指望”上了他……
“賈薔……”
顫巍巍的嚴肅聲音自前傳來,賈薔雖納罕,卻仍站起身來,應了聲:“先生。”
賈代儒看着他顫巍道:“族長說你有志于學,傳話讓我好生管教。老夫問你,你入學也近十年了,讀書讀到哪裡了?”
賈薔一邊在心裡揣測賈珍之用意,一邊答道:“回先生,學生粗讀完四書。”
賈代儒聞言,哼了聲,他雖年老體衰,對于教學之事有草草敷衍之心,但學舍内有無讀書好苗子,哪些是真正讀書的,哪些則是虛掩眼目混日子,他心裡還是有數的。
賈薔這類纨绔浮子,也敢大言不慚說讀完《四書》?
不止賈代儒,便是學堂内其餘數十學員也大都目露譏笑,賈寶玉失望的暗自搖頭歎息……
賈代儒“唔”了聲,不置可否地問道:“既然讀完了四書,那我且問你……子曰:君子無所争,必也射乎!下一句,是什麼?”
賈薔未作思考,便清聲答曰:“楫讓而升,下而飲。其争也君子。”
賈代儒白眉微微一揚,似乎有些詫異,道:“又該如何注解?”
賈薔聞言,略想了想,答道:“此言君子恭遜不與人争,惟于射而後有争。然其争也,雍容揖遜乃如此,則其争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争矣。”
賈代儒與舍内寥寥幾個聽懂之人聞言紛紛側目,盡管這隻是四書集注上的标準答案,但賈薔能如此條理清晰通順的背誦出來,還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頓了頓,賈代儒再度開口問道:“大學中有言,意誠而心正。而何為意誠?何為心正?”
賈薔這次也沒多做思考,因為《大學》經一章,傳十篇,加起來不過五千字,前身縱然于求學一道毫無興趣,卻也畢竟讀了十年書經,或許背不住,但有印象。今賈薔取其記憶,卻是很難出什麼差錯。
他聲音清正持穩,答曰:“所謂誠其意者,勿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所謂正心,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程子曰:‘身有之身當作心。’”
賈代儒聞言,沉默了稍許,顯然賈薔的表現出乎了他的預料,手中的戒尺竟沒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