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條尋尋常常的二層客船停靠在碼頭,甲闆上,一其貌不揚的布衣老人負手而立,滄桑的臉上,有些渾濁的眼睛近乎貪婪的看着碼頭上的繁華。
老人身後,隻跟着一個老仆,和一個壯實的中年夥計,背着重重的一個舊木箱,從破損的邊緣來看,裡面裝的應該都是書。
“老爺,進城吧,快到午時飯點了,老爺還得進宮陛見。”
主仆三人下了船後,老仆見老人依舊看個不夠,不得不上前小聲提醒道。
老人聞言,感歎的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卻頗有力度,道:“離京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前,這裡還很荒涼。”
老仆笑道:“說來也是造化,老爺這些年一直在外當官,每逢陛見之年,竟總能遇到聖駕出巡,便在行在裡陛見了,免去了千裡奔波之苦。今年又是陛見之年,老爺卻被調至京裡來做京官兒,也是造化了。”
大燕每五年,外省從二品以上的督、撫、布政使,需要進京陛見述職。以此時的交通,路上少則十天半月,多則數月之久,而做到高位的官員,少有青壯者,因此奔波之苦,算是難捱的。
老人卻搖頭道:“陛見天子,豈有苦可言?和天下百姓相比,我等又有何資格言苦?”
想起官場上彌漫的腐敗奢靡之風,老人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老仆勸道:“老爺,先回驿館裡歇歇再說吧,不然一會兒你的腰骨又要痛了。”
老人聞言,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正準備出發,卻聽不遠處的人群中傳來一陣吵鬧喧嘩聲,他側眸看去,眉頭皺了起來……
人群中,賈薔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看着面前豪橫無禮完全說不通的賈琏,沉聲道:“你憑甚不讓我等上船?若非老太太親自開口,你當我願意上賈家的船,與你一道南行?”
賈琏算不上幫親不幫理的壞人,他隻是看不上賈薔,從前就看不上,後來更加厭煩他,因此不耐道:“你如今腰子硬了,自然不願上我們賈家的船。你願意不願意是你的事,我沒說不讓你上船。隻是你擡個臭烘烘死了一半的人上船算怎麼回事?”
賈薔語氣中帶了怒意,沉聲道:“你腦子有問題還是耳朵有問題?我在榮慶堂時已經說的很清楚,此次出京全是為了送金沙幫幫主去津門瞧病,他要是好好的我還用得着出京?老太太怎麼說的話需要我再重複一遍?若是昨天晚上你就說明了不讓上船,我們自己尋的船不退,這會兒自不會乘這條船。既然你昨晚沒說,這會兒再來攔,又算什麼意思?”
賈琏如今最看不上的就是賈薔身為一個晚輩,竟然敢和長輩頂嘴,簡直大逆不道!
盡管他本身就是大家長權威下的受害者,常常被賈赦鞭打踐踏,可他依舊認為孝道比天大,這是他從三四歲起就受到的教誨,根深蒂固。
所以賈薔這種異端,着實讓他難以接受。
聽聞賈薔如此說話,賈琏大怒,厲聲道:“你在和哪個說話?我也是開了眼了,天下間還有當侄兒的這樣和叔叔說話的?”
聽到周圍看熱鬧之人的嘩然聲,賈薔冷聲道:“我和你講道理,你和我論輩分。你輩分高一點,就可以不講理?論根底,你不過是一位出了五服的族叔,就可以仗着輩分高來欺壓于我?”
“哦……”
周圍吃瓜觀衆聞言恍然,罵一個親叔父腦子有毛病,和罵一個出了五服的族叔腦子有毛病,完全是兩回事。
所謂出了五服,就是連死了都不用戴孝服哀的那種,别說罵,打了也不當緊。
賈琏卻生生氣笑,榮國和甯國一脈又豈是能簡單用五服來論的?
不過他也懶得在碼頭上和賈薔辯論什麼,隻道:“我也不欲和你這忤逆子多說什麼,你想上船就上,不想上船就拉倒。我榮國府的船,豈是那勞什子金沙幫銀沙幫一群下三濫能上的?”
此言一出,李婧臉色驟白,身後擡着她父親的四位金沙幫衆也勃然大怒。
賈薔聲音清冷道:“賈琏,太上皇和天子日前才贊我一句純孝,你這吃喝嫖賭的纨绔混賬,竟然也敢當衆污蔑我的德行。我賈薔無足輕重,卻不知你将太上皇和聖上置于何地?”
賈琏聞言,臉色一白,氣的渾身顫栗,怒視賈薔道:“你……你竟如此狠毒,想置我于死地不成?再說,皇上傳旨賈家,是贊賈家教誨有方,和你這小畜生什麼相幹?便是太上皇,便是太上皇,也因你是佞幸小人,無恥之尤,說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話,才誇了你一句,你就拿着當起尚方寶劍了?呸!”
因客運碼頭上,多有官家人。
認出賈家這一對叔侄後,早有人将話裡的“典故”分析開來。
賈薔當日在醉仙樓盛贊太上皇之功堪比高祖、世祖,奢靡花費也是功的言辭也傳了開來,一時間,碼頭上的圍觀衆人看向賈薔的目光多不掩鄙夷和唾棄。
方才下船的老人,得聞傳言後,看向賈薔的目光更是淩厲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