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也明白了過來,尤氏悲傷,是因為她在甯府最具法理性,最站得住腳的一個根由,消失了。
她為賈蓉嫡母,賈薔一日沒有廢掉賈蓉的身份,沒有開革出宗族,那麼賈蓉一日便為大房獨苗,她就是大房主母。
可如今賈蓉死了,這個身份也就淡化甚至消失了。
雖還有賈敬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賈薔對賈敬連起碼的一絲尊敬也沒有。
他想賈敬甚麼時候得道成仙,賈敬就得甚麼時候得道成仙。
所以,尤氏多半是為了她未來愈發多舛之命運而不安。
賈薔卻不想再勸慰甚麼,該說的話都說過幾回了,再說下去就真是淡如水了,他引着兩個郎中繼續往裡走,到最裡間,就看到可卿正在那幽幽垂淚。
看到賈薔帶了郎中進來,可卿忙避諱到一旁簾後,與賈薔請了安。
賈薔淡淡應了聲後,對兩個郎中道:“施針罷。”
兩個老郎中忙上前,小心施針。
金針刺穴,激發身體潛能,讓病人清醒片刻,算得上一種高明的針法,但對于杏林名家來說,也不算太難。
說白了,也不過是用針法,人為的促使病人回光返照罷。
後面,見賈薔态度如此,愈發不安的尤氏跟了進來,惴惴道:“薔哥兒,怎麼……”
沒等她說完,賈薔就擺擺手,道:“先等着,等蓉哥兒醒來再說。”
尤氏面色微微一變,也不敢出聲了,就站在賈薔身後,靜靜的等着。
足足一炷香功夫後,兩個老郎中才起身,擦抹了下額頭的汗後,躬身道:“幸不辱命,應該還有一刻鐘的功夫。”
倒比之前許的一盞茶功夫要久些。
賈薔點點頭,拱手道:“多謝兩位老先生了,二位在賈家多日,任勞任怨,這份人情,賈家必不會忘。若有難處時,盡管上門來說。”
兩位老郎中辛苦這麼多天,等的就是這句話,一時間高興不已,連連稱謝。
在京中開藥鋪,不是醫術好就能成的,沒個過硬的靠山,早晚被人強擄去當奶媽……
賈薔讓李用親自送二人出去,又吩咐包大白封,不可慢怠。
二人自然又是一番千恩萬謝,而後終于離開了這座國公府。
等送二人離開後,賈薔再回過頭看床榻上,心裡猛然一縮,就看到床榻上原本昏死不醒的賈蓉,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凸出來的雙目上滿是赤黃血絲,駭人的盯着他。
賈蓉雙頰凹陷,頭發居然花白,黑紫的嘴唇一張一合,似欲擇人而噬。
“啊!”
見他如此,剛發現他的尤氏驚呼一聲,唬的不行,躲在了賈薔身後。
而從簾後出來的可卿,看着如惡鬼一樣桀桀陰笑,雙眸中目光怨毒的讓人害怕的賈蓉,也是花容失色,不由自主的躲到了賈薔身後。
見此,賈蓉的形容也就愈發令人心驚了……
賈薔卻輕輕歎息一聲,沒多少害怕,畢竟,人都成這般模樣了,還能怎樣……
他從一旁拎過一把椅子來,往前行了兩步,距離床榻不遠不近處放下,落座後,賈薔看着賈蓉道:“你我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分,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實在不明白,你為甚麼會恨我?你受傷的時候,我人還在揚州。難道不是賈珍那畜生,作踐害你至此,坑你成這般模樣的?怎會恨到我頭上?
你怕是不知道,我在揚州都已經打下了一片基業,買了整整一座小島,賺了不知多少銀子。我原本都不準備回京了,在揚州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不比回京快活百倍?我實在沒想到,賈珍會對你這個親生兒子,還是獨子,下這樣的毒手。到頭來,是西府老太太寫信強讓我回京,來接這幅爛攤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