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聞言一時有些失了神,她看着黛玉明明印在她心裡的熟悉模樣,可此時卻忽地發現,陌生的厲害。
這外孫女兒,才十四歲,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決斷了麼?
莫非,宰輔之女,果真不同?
她自不會知道,這二年來,除非是極要緊的事,否則尋常政事,林如海和賈薔商議點評剖析時,都不會避開黛玉。
甚至黛玉有疑問時,還可以提問得到解答。
而對林如海和賈薔而言的尋常政事,卻已是天下極頂尖兒的大事了。
動辄牽扯到數以萬計,乃至十萬計、百萬計百姓的民生要事!
若無魄力,又豈能決之?
黛玉本秀慧天成,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不是原先隻在閨中悲春傷秋的小姑娘可比……
賈母震驚,鳳姐兒更是面色慘白如雪,緊緊抿着嘴,看着黛玉。
她心中不能斷定,到底是黛玉知道了甚麼,容不得她留在賈家,還是真的希望她能好,不要困囿在賈家受煎熬……
其他姊妹們也都驚呆了,面面相觑,不知該怎樣言語。
而黛玉看着素來明豔如神仙妃子的鳳姐兒如今成了這般模樣,歎息一聲道:“罷了,我不過瞧你心中意難平,才胡亂開了口。又以為鳳姐姐性子爽利潑辣,不似尋常婦人,才……原是我的不是。鳳姐姐,你要好好的呢。”
鳳姐兒聞言,這才明白黛玉是真的好心,一時間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淚水一下落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賈母經驗老到,知道這個時候斷不能給鳳姐兒胡思亂想的功夫,否則,難保她一時沖動,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那話一旦開口,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便再有轉圜,往後一家人心裡都有一個結。
因而她眼睛一轉,看向賈薔厲聲斥道:“都是你惹出的禍來!”
真是人在榻上趴,鍋從天上落。
賈薔倒吸一口涼氣,震驚的看向賈母道:“你老,撞客了吧?”
“……”
賈母一滞,差點就洩了這股氣。
鳳姐兒卻比賈薔緊張的多,以為賈母看出了甚麼,心裡砰砰亂跳,一時倒也将那股湧上心頭的狠戾決絕散了大半,慌忙看向賈母。
賈母強撐啐道:“我看你才撞客了!若是你早早将生兒是今兒個告訴我們,又哪裡會出這麼多事?”
賈薔愈發震驚道:“這些事,和今兒是我的生日有一文錢幹系?”
賈母也辯不下去了,這犢子玩意兒不知道配合,瞪他一眼後,又見鳳姐兒緩過來些,方語重心長勸道:“你林妹妹雖聰慧的緊,也有大氣性,可到底還沒經曆許多事。你卻是個明白的……若果真能賭氣,一咬牙就離了這家,能讓你往後過上好日子,我疼你一場,難道還不能成全你?莫說你,便是你珠大嫂子,果真出去能過的好,我也不會留啊!”
說着,賈母落下淚來,繼續道:“可這世道,容不下這樣的事啊!我怕你們果真出去了,連條活路都沒有。若那樣,我就算再請你們回來,你們都回不來呐!”
這話倒也不算唬人。
王家那邊不好說,至少李家那邊,李纨若是回去了……不,她根本就回不去!
即便李家太夫人疼她,可士紳之族講究一個清白人家。
族中子弟考童生時,必要驗明身份:三代無犯法,六代無再嫁之女。
為了宗族興衰,李家詩禮傳家之族,斷不會容李纨回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