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個用五雷符點火,一個用金光咒照明,倒是般配。”站在門口的路星星無語道。
除了邺澧因為路星星那句“般配”而挑了下眉,對路星星的感官好了一點外,燕時洵對此并沒有什麼感觸。
光亮驅散了窺視感,但燕時洵能夠感受得到,那些東西并沒有離開,它們還潛伏在那些光明無法照耀到的縫隙裡,隻是暫時的退散而已。
于是燕時洵借助着邺澧手中的光亮,向樓梯處走去。
此時他才看清,原來沿着牆壁從下到上,都挂着鎏金畫框的油畫。
紅底金粉的牆紙已經老化,變成了更深的鐵鏽紅色,像是鮮血潑灑後氧化的顔色。而那些油畫大多都是人物畫像,身穿着歐式西服的男人和華麗大擺裙的女人,他們在畫中或站或坐,靜靜的望向畫框外的人。
這恐怕就是燕時洵剛剛被窺視感的來源。
因為小洋房是興建于半年前,故主人又是當年的外交官,家裡會有這種歐式的裝飾風格本來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尋常人見了,也隻會驚歎于這份沉澱下來的年代感和厚重曆史感,為那些油畫的精美逼真程度而贊美。
但是燕時洵卻始終覺得不對勁。
他認真看了下,油畫裡的人物雖然各不相同,但是有幾張面孔一直重複出現。挂在最中央的,是一副最大尺寸的油畫,上面畫着俊秀而意氣風發的男人,和坐在男人身邊,溫婉秀美的女人。
與油畫上全然的歐式風格不搭的,是那女人的發型和穿戴。
即便身穿着歐式蓬蓬長裙,女人依舊梳着舊時劉海和婦人發髻,耳朵上垂着的,脖子上戴着的,鬓發間别着的,都是翡翠與傳統金飾。她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害羞,帶着羞怯和厭惡感,像是很反感被油畫師畫下來。
燕時洵心裡有了猜測,接受新思想的男主人和守舊的女主人,恐怕,這油畫裡畫的,就是當時小樓的主人,外交官井玢,和他的妻子井氏。
如果是對百年前那個時代有所了解的人,都不會錯過井玢這個名字。
他是當年風雲際會的老濱海中,最為活躍和不可忽略的一個人物,公費留學後學成歸國,新派人士,思想開放,一口正宗的牛津腔,還會四國語言。凡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哪怕是敵對陣營的人,都在回憶錄和日記裡毫不吝啬對他的贊揚。
但是這樣一位耀眼的人,卻一直有一件事為人所诟病。
他的妻子,是纏過小腳的舊派官僚女兒。
當年的報紙上,拿這件事發難攻擊井玢的,可不在少數。舊派人士看不慣他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嫡妻生分,新派人士看不起他不肯休妻與舊派劃清界限。
就連現今的網絡上,談起井玢,都輕蔑的批判他,說他是個“渣男”,甚至有人建議把他從曆史書裡删掉,因為他“家事不和”。但對于井玢所抗争争取來的累累功績,人們就像是選擇性遺忘了一樣,閉口不談。
可以說,這個舊派的妻子,是井玢光輝而奮進的人生中,唯一的污點。
但是,井玢的故居裡,卻堂堂正正挂着他與妻子的合畫,每一個走進客廳的人,都能一眼看到他們。
長達四米多的油畫占據了挑高客廳的整整一面牆,離近看時壓迫性十足,燕時洵仰着頭看去時,都有種被兩人注視着的錯覺。
但……不對。
燕時洵還記得,剛剛自己下意識接住的水晶雕像上,寫着的是京城大學女子班留念,會放在客廳裡,一定是主人家看重的東西。
但是曆史記載,在那個戰亂年代,井玢與妻子所生的兩個女兒都在幼年時夭折,妻子也随之郁郁而終,那之後到死,井玢都再沒有子嗣。
所以,那雕像會是誰的?
要知道那個年代,京城大學代表着進步,女子班更不是尋常女子和普通人家能夠入學的。
燕時洵眉頭緊鎖,帶着疑惑,探究的向周圍看去。
他注意到,除了那幅巨幅油畫外,其他挂在牆壁上的油畫主人公,絕大多數都是另一位女性。
她的笑容開朗,笑起來毫不顧忌的露着潔白的牙齒,穿着歐式長裙或在那個年代款式新穎大膽的旗袍,發型有少女感十足的編發,還有老濱海最時髦的燙發,配飾也都多是歐式風格。
她大方又得體,沒有半分羞怯,就像是那個昏暗年代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