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青年的身份,卻不發一言,依舊像以往那樣沉默寡言,像個透明人一樣活在村子裡。
他既沒有提醒村人,也沒有勇氣去找青年。
老妻的死成為了最後一根稻草,早就壓垮了白師傅。
他總是在想,如果不是他盲目的相信村人,如果不是他邀請了鄭木匠一家,那鄭木匠一家不會橫遭此劫,他的妻子也不會怒火攻心滿懷着悔恨死去。
是他導緻了這一切。
他必須要贖罪。
白師傅活得就像是苦行僧,他無視其他村人對自己指指點點嘲諷的目光,也對兒子兒媳來找他炫耀如今的家産無動于衷。
兒子氣急敗壞,罵他是過時的老古董,說現在是笑貧不笑女昌的年代,别管錢是怎麼來的,隻要有錢就行。
兒子質問他,是不是真以為皮影是個值錢玩意兒,知不知道現在根本沒人在意什麼正宗和童子功,不管傳承與否,人家現在都隻要一個能宣傳的噱頭就行,隻要多上幾次電視多讓雜志采訪幾次,就連村頭的二傻子都能靠着皮影戲這張大旗被人稱作大師。
‘爸你醒醒!你那老一套已經過時了,現在沒有用了!你花費幾個月做一個皮影人物有用嗎?他們一堆外行根本看不出好壞之分,你演給瞎子看!’
兒子氣得砸爛了柴房裡的東西。
但白師傅卻如老僧入定,耷拉着眼皮,任由兒子在自己面前發瘋,扔過來的佛像砸傷了他的額角。
兒子慌忙撲過來,愧疚的想要幫他止血。
但是越過兒子的肩膀,白師傅看到,青年就站在他家院子的門外,笑盈盈的看着他。
佛像碎裂在地上,似乎是在嘲諷他。
你看,這就是你造下的孽。
當年鄭木匠一家出事的時候,他的兒子雖然不是直接的參與者,卻是知情者。
知情,卻不阻止。
冷眼旁觀,任由死亡,又與殺人者有什麼區别?
白師傅揮開了兒子,隻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他有預感,他們所有人犯下的過錯,到了要償還的時候了。
一語成谶。
從那天起,整個白姓村子,迎來了龐大的死亡。
青年背着木匣子,站在送葬必經的村路上,笑盈盈的看着喪家哭嚎,紙錢紛紛落下。
白師傅站在青年背後的小路上,沉默不語的注視着這一切。
青年回過頭,笑着問他,白叔,我爸媽連個葬禮都沒能辦,我這個為人子的,是不是過于不孝了?
青年也沒準備等到白師傅的回答,隻是笑着道,所以我想為我爸媽補辦一場葬禮,墳墓就用這個害死了他們還有我弟弟或妹妹的村子吧。
白師傅看着青年,青年大笑得暢快,笑着笑着,卻淚流滿面。
他也閉上了眼,靜靜等待死亡輪到自己。
送行的隊伍越來越短,祖墳葬不下就随意扔在地上,沒有人再在意家人的死亡,也不顧得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