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鬼沸騰了。
它們按捺不住心中激動,雖然有些遲疑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的真實性,但又無法拒絕能夠複仇,能手刃仇敵的誘惑。
于是,惡鬼從每一個陰影的角落中緩緩爬出。
原本空蕩蕩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忽然變得擁擠了起來。
還沒有習慣自己是進了惡鬼老巢的救援隊員們,隻覺得眼角好像紅乎乎的一片覆蓋,他們遲鈍的眨了下眼睛看過去,猛地就被數量衆多的惡鬼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就想戒備起來。
但官方負責人按住了身邊隊員的手,緩緩搖頭,然後指了指燕時洵示意給他看。
燕時洵看到了這些出現在街道上的鬼魂,但是他并沒有任何站在這些惡鬼對面的意思,他的肌肉放松,沒有做出反擊的架勢。
他在靜靜等待着。
等惡鬼開口,訴說自己的冤屈。
或者……攻擊他。
反倒是邺澧皺起了眉,有些緊張,擔憂這些惡鬼會傷到燕時洵。
但這畢竟是燕時洵自己的意志,他也隻能無可奈何的強迫自己等在原地,靜靜注視着事情的發展。
那些惡鬼衣着形象各異,但都衣衫褴褛,渾身的血污和膿水,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有的甚至開膛破肚,髒器都垂在肚子外面,随着行走一搖一晃,腐臭的血液滴落了滿地。
還有的鬼,頭顱被砸得粉碎,白花花的腦漿混合着血液糊了滿臉,凸出來的眼球幾乎要脫離眼眶,看起來極為駭人。
就算是早已經見過太多慘烈現場,自以為足夠堅強,習慣了這些場面的官方負責人,也覺得胃裡翻滾,有酸水順着喉管向上湧來。
惡鬼從四面八方緩緩走向燕時洵,逐漸将他包圍其中。
燕時洵垂手而立,不避亦不懼,目光平靜的落在眼前的惡鬼身上。
它們向燕時洵緩緩伸出手,卻似乎沒有攻擊他的想法。
――它們的眼中,在流着血淚。
這些數千年來冤屈卻無處可訴說的惡鬼,終于在徹底落入絕望之前,親眼見證了舊酆都城牆塌陷,從外面而來的光,照在了它們眼前。
燕時洵剛剛一路走來時,就一直用眼角餘光注意着這些惡鬼的動向,看到了它們彼此撕咬傷害的場面,有些惡鬼已然被逼瘋神智不輕,瘋瘋癫癫的模樣更加滲人。
但現在,這些鬼魂中即便再沒有神智的,也沒有貿然攻擊燕時洵。
漫長的時間已經讓很多鬼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許久不用的口舌,就像是鏽死了的鐵門,即便有諸多怨恨和苦痛想要說出來,卻也隻能憋在心裡。
“不用着急。”
燕時洵看懂了惡鬼眼中的急切,他刻意放柔和了聲調,帶着足以安撫周圍一切存在的安心力量。
“不論你們曾經是因為什麼才被關押進酆都,但北陰酆都已死,舊酆都已被廢除,有新的酆都會來接手你們的冤情。無需你們重述生前死後的一切,新的酆都之主,會審判你們的功過因果,然後送你們前往投胎。”
燕時洵的聲音柔和,卻無比堅定:“即便過了一千年,兩千年……錯的也無法成為對的,這份公理道義,終究要還給你們。”
“舊酆都徹底毀滅之日,就是你們脫離這裡,前往新的酆都接受審判之時。”
有的惡鬼靜靜的聽着,張嘴想要說話,眼淚卻先下來了。
它們站在燕時洵周圍,裡三層外三層的将他圍在其中,卻沒有任何鬼魂展露出惡意,反而乖順的聽着燕時洵的話。猛然垮下的肩膀和松懈下來的魂魄,像是終于找到了能夠傾聽它們怨恨不甘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