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燕時洵看來,和那些精美且代表着死後尊榮地位的石碑相比,這塊由村民們立在這裡的石碑,卻遠遠更有意義和榮光。
這是邺澧曾經保護的人們,親手為他加冕的榮耀,凝聚着村民們飽含熱淚的感激和情感,遠遠不是死物能夠衡量的。
燕時洵下意識屏住呼吸,手掌伸向那塊一人多高的石碑,順着落滿了灰塵的石面擦拭,指腹緩緩摩挲着被從灰塵中露出來的碑文。
雖然當年在匆忙之下的雕刻粗糙,卻也足夠燕時洵看清碑文的内容。
而從碑文上的叙述,他也得知了千年前被真真假假傳聞掩埋的真相。
這些碑文都來自收斂屍骨的村民們,他們鄭重刻下的每一筆一劃,都在訴說着在他們看來,将士們最值得稱頌的功績。
未嘗敗績的精銳之軍,卻在偏遠小城紮了根。
他們剛剛駐軍于此的時候,百姓們無不敬畏軍隊的将士們,唯恐像以往那樣,說錯做錯一件小事,就會給全家招惹來殺身之禍。
甯可和秀才吵架,不和軍爺論是非,這也算是千年前那個時候的共識了。
無人敢惹渾身煞氣殺孽的軍爺,更何況是素有盛名的精銳之軍。
但是這些新前來的将士們,卻打破了人們舊有的印象。
為首的主将雖然淩厲肅殺,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卻意外的并不是個可怕的人。
他會約束将士們不要随意騷擾百姓們平靜的生活,勒令将士們尊重附近的百姓,會用錢财和百姓們購買糧食,而不是像其他軍隊那樣強行征用,會随手幫百姓們解決糾紛,維護治安。
在這支精銳之軍駐紮的時候,附近的百姓們都難得的從戰亂動蕩中,獲得了片刻安甯,甚至恍惚有種自己身在盛世的錯覺。
百姓們開始和将士們親近起來,看着他們,就像看到了自己家中被征兵離開的孩子那樣,充滿了慈愛和親切。
而将士們也會在農忙的時候幫百姓們收獲作物,幫他們蓋房子,甚至為百姓們出頭,打跑了征收不合理高昂稅錢的官吏。
百姓們無不感激主将和将士們,覺得這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夠遇到這樣的大軍。
然而,邺地一戰,打破了所有平靜。
正因為主将無論到哪裡都深得民心,更有戰無不勝的戰神之稱,獨他一人就撐起了無數人的信念期望,更别提還有他那些骁勇善戰的部下們。
所以,新的勢力極為忌憚邺地,不論代價的要讓這支隊伍死在這裡。
連同邺城的百姓們,也沒有逃過新勢力耀武揚威的屠殺。
當附近村子躲避進深山裡的百姓們再次出來後,他們看着曝曬于戰場上的滿地屍骸,悲痛又震驚。
很多人都想要為将士們斂骨,奈何新勢力有心侮辱這支軍隊,即便将士們死後,都狠心的想要讓他們成為孤魂野鬼,尊嚴全無。
心有不忍的百姓們在暗地裡聚集,商讨應對的辦法。他們做好了準備,然後趁着夜色潛入戰場,将帶回的屍骨統統藏在溶洞中,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将士們死後的安甯。
将士們守護百姓們在人間的幸福平靜,百姓們也願意守護将士們的死後。
想要為将士們的屍骨守墓的百姓們,自發的聚集在一起,遷居到溶洞附近,形成村落,并且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少與外人交流。
他們自稱邺地最後的子民,作為邺地的守墓人,在遠離世外的深山裡,閉塞卻平靜的生活。
石碑上被歪歪扭扭刻下的每一個字,都飽含着千年前那些村民的熱淚和感激。
笨拙質樸甚至時有錯别字的碑文,卻遠比任何名人大家流傳百世的詩篇,都要來得更要打動人心。
燕時洵從指腹下的凹痕仔細辨認着文字的内容,讀到一半時,已經眼眶發紅熾熱,喉嚨哽咽。
光是從碑文中,他就已經能夠想象當年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