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漸漸忘記咬面包,專注地盯着屏幕。兩段樣片播放完第一遍,副導不小心按錯,開始播放更早拍攝的一段戲。
那是第一次大夜拍的——葉杉在葡萄藤下的單人場景。
深夜的葡萄藤下,葉杉孤身坐在那兒,側着臉,枕着手臂,安靜地趴在桌沿兒上。燈泡的光打下來,他的眉骨和鼻梁亮着,眼中的哀愁隐匿于暗處。
陸文怔住了。
一幀幀的畫面裡,是他,可他恍惚中又看見了另一個人。
攝影組的大助說:“這一幕的光線特别好,沒糟蹋演員的表演。”
“嗯,小陸演得不錯。”任樹見陸文沒反應,打了個響指,“小陸,琢磨什麼呢?”
陸文回神:“沒什麼……我走神了。”
副導笑道:“幹活兒不專心,和葉小武一個樣,不過葉杉又演得挺到位的。”
任樹深有同感,但不敢攬功:“一開始差點意思,讓我好一通罵。還是瞿編有一套,給小陸講了講戲,一次就讓他把握住了葉杉的感覺。”
陸文愣道:“導演,什麼講戲?”
“這就忘啦?”任樹回答,“第14場,你演葉杉的第一場戲。那天拍好幾條不過,瞿編不是把你叫辦公室去了嗎?”
陸文喃喃道:“可是他……”
“他什麼,訓你?打擊你?”任樹說,“瞿編想教訓一個小演員,還用去辦公室關上門,給對方留面子?他那是給你教戲,讓你體會角色的情緒,明白了嗎?”
陸文兩眼發直,攥了滿手的面包碎屑。
瞿燕庭騙他阮風的片酬高,是故意為之?
瞿燕庭打擊他、羞辱他、用身份壓制他,都隻是在講戲?
所以……瞿燕庭根本沒有看不起他?
那團憋了許久,已經沉在肚子裡的悶氣湧上來,急需噴薄釋放,陸文猛地站起來,沖任樹嚷嚷道:“怎麼不早說啊!”
剛舒心兩天,陸文心裡又長痘了。
從得知講戲開始,他的心情就複雜起來,想對瞿燕庭說點什麼,具體的語言沒有組織好,可至少要說一句“謝謝”。
然而,瞿燕庭忙着和任樹交接工作,根本沒工夫搭理他。
兩天後,任樹去北京了,瞿燕庭全權代工。
淩晨五點,市區某家私立醫院。
陸文從房車下來,一身病号服,帶妝。滿臉青紫、血瘀,眉骨上凝着一層厚厚的血痂,額頭上有一道逼真的緻命性傷口。
搭電梯到療養部八樓,門一開,入眼是亂中有序的繁忙。
飲料機旁邊,機械組剛喘口氣;休息區坐着十幾名群演,有醫生有護士;其他演員在走廊候場,陶美帆、阮風、仙琪,街坊四鄰全部都在。
陸文掠過每一個人,至病房門口,透過門上鑲嵌的方形玻璃看見滿屋子人,然後捕捉到他這兩天一直惦記的那一位。
用“惦記”可能黏糊了點,但他的語文水平找不出更恰當的詞。
陸文敲敲門,得到首肯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