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擱下筷子,喝完剩下的半瓶礦泉水,拿着空瓶下了車。老頭恰好經過車身,隔着兩三步停下來看着他。
陸文操着悠閑的語調,主動問:“大爺,你也剛下班啊,還收塑料瓶嗎?”
老頭貌似不愛說話,徑直上前解開了編織袋。陸文把瓶子扔進去,忽視掉顯眼的大饅頭,又問:“大爺,吃了嗎?”
老頭蹦出一個字:“沒。”
陸文也不藏掖:“我正吃消夜呢,勻你倆菜?”
老頭的雙眼隐在鏡片後,分辨不出眼神,但措辭表明他并不受用:“你當我要飯的?”
陸文沒那個意思,不過非親非故的幫助必然是出于同情。他不确定對方是否樂意接受,也不願意好心卻傷人自尊。
“哪啊,你長得特像我去世的爺爺。”他胡謅了一句,謅完又怕爺爺半夜給他托夢,“嗨,不吃算了。”
老頭忽然改變主意,說:“勻一個菜就夠。”
陸文返回車廂,把一份沒碰過的滑溜雞片拿下來,他尋思,老頭白天能近距離出現在片場,大概率就住在這一片。
“你住這兒啊?”
老頭伸手接住,答:“就芳草胡同。”
陸文注意到對方的手,路燈下瞧不仔細,但能看出來皮膚不算太粗糙,指甲也修剪得很幹淨,頓時又覺得跟其他撿破爛的不太一樣了。
老頭沒什麼感情色彩地說:“謝謝你,小夥子。”
“哦,甭客氣。”陸文應了一聲,純粹有點好奇,“你這一天收飲料瓶能賺多少錢?”
老頭拽了下編織袋,回答:“沒幾個錢,今天光顧着看你們拍戲了。”
陸文順口道:“那你看我演得怎麼樣?”
他當然不指望一個撿瓶子的大爺點評出什麼,按理說拿人手軟,吃人嘴短,為了礦泉水瓶和滑溜雞片,老頭應該會誇他一句。
不料老頭思索片刻,反問道:“你演的什麼人?”
陸文本來沒想深聊,隻言片語也形容不清楚,便說:“就是……住在大雜院裡的單身漢。”
這部電影叫《是非窩》,故事發生在這一片胡同串子。大雜院裡,有一個姑娘突然在房間内自殺身亡,于是流言迅速蔓延開來。
有說是欠債,有說是為情自殺,也有說其實是被人害死的……圍繞死者的流言越傳越兇,同住一個大雜院的鄰居全部陷入輿論的中心。
諷刺的是,大雜院裡的人非但沒有互相理解,反而分崩離析、互相猜忌,急于推出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謠言。
陸文飾演一名小學體育老師,曾追求過死者,但被拒絕,因此傳他求愛不成懷恨在心……
老頭問完琢磨了會兒,好半天才給反應,卻道:“我一個撿破爛的哪懂戲,你演得怎麼樣自己沒感覺?”
陸文認為自己能及格,否則導演不會讓過,但他不滿足,感覺可以做到更好。算了,他結束對話:“我問你也是多餘,趕緊吃飯去吧。”
老頭又來了句:“還問你朋友呗。”
指的是和瞿燕庭聊微信,陸文估計老頭沒念過書,說:“我朋友雖然能指點一二,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你不懂了吧。”
老頭嗤笑一聲:“你懂,那就’得知此事要躬行’。”
陸文出乎意料地觀察這張老臉,那一笑真的有點熟悉,問:“大爺,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擡舉我了。”老頭道,“我進不去别墅區撿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