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初二的暑假,母親去世了,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和屍體。
那是個午後,阮昳麗躺在床上,長發幹枯,瘦削的身軀一寸寸沒了溫度。她和病重時的樣子沒什麼區别,但她再也不會動、不會醒了。
十四歲的瞿燕庭吓壞了,阮風隻有八歲,依靠在他身旁瑟瑟發抖,在恐懼和恸哭中失禁。
阮昳麗的喪事辦完,瞿燕庭忘記了前三個月是怎麼過的,他睡不好,也不太吃東西,成績從第一跌至倒數第一。每夜夢見阮昳麗叫他打蚊子,驚醒後才想起,他媽已經死了。
他爸爸死了,他媽媽也死了。
八歲的阮風一夜夜地哭,埋在被窩裡哭,或者藏在衣櫃裡哭,甚至開始掉頭發。
就這樣渾噩地過去三個月,瞿燕庭的情況開始好轉,因為他意識到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和年幼的弟弟也活不了多久。
他帶阮風剃了光頭,有個街坊是劇團退下來的,阮風經常扒窗聽對方吊嗓唱戲,他便每天晚上陪阮風念戲詞、耍把式,如此養了整整一年。
瞿燕庭時常抱着阮風,抱着讀書,夏天抱着在樹下乘涼,抱着在公園裡看票友拉琴唱戲。許是那些年抱得太多,如今多抱一會兒就覺得肉麻。
“我媽活着的時候,我用盡一切努力求她不要恨我。”瞿燕庭說,“她走後我才明白,也許她真的不恨我,她太累了,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
陸文掌住他的後腦,細細地揉:“你把那段生活一分為二,變成了葉杉和葉小武。”
“是。”瞿燕庭承認道,“真正動筆是在高二,還未成年,每天放學在一家蒼蠅館子的後廚打零工。身上的魚腥味變成油煙味,在教室最後太孤單了,就自己寫故事。”
他臆造出另一個自己,擁有他渴望的東西,親情、潇灑、恣意,哪怕是不上進和自私。他把不多的開心回憶也加上,像親手織出了一場夢。
瞿燕庭忽然道:“你知道為什麼死的是葉小武嗎?”
陸文問:“為什麼?”
“因為寫故事的時候受過欺負,為學費發愁,更不敢期待未來。”瞿燕庭說,“我明白葉小武是假的,我隻能像葉杉一樣堅持下去。”
陸文又問:“那小風和林揭有沒有關系?”
瞿燕庭回答:“那是我希望他能擁有的人生,富裕的家庭,健全的父母,還有親近的朋友。”
陸文感到懷抱裡的身軀在軟化,向下墜,他托着瞿燕庭的後心躺倒,壓上去籠罩住對方。假戲已覺辛苦,真實生活捱過的辛酸他無法去想象。
“瞿燕庭,”他親近地叫了一聲,“現在我說’我保護你’,你會接受嗎?”
瞿燕庭搖搖頭:“我不要你保護,想要你給我幸福。”
陸文說:“我該怎麼做?”
瞿燕庭眼裡含着淡淡的光,水似的:“你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幸福就一點點朝我飛過來了。”
這是《第一個夜晚》裡面,葉小武對齊潇告白的台詞。陸文躬下身體,在瞿燕庭發燙的眼尾啄了一口:“搶台詞導演不給過。”
“你聽導演的還是聽我的?”
“聽你的,瞿導。”
瞿燕庭語塞,萬千思緒團在胸腔,堵得他想哭,可他從母親去世後再沒哭過了,除非……他赧然擡手,攀上陸文的肩:“我們做吧。”
陸文蹭他:“可以麼?”
“我也曠了半拉月。”瞿燕庭學舌,“你……最好喂飽我。”
腰間蓦地一松,陸文扯開他的睡袍帶子,胡亂地撫摸,一邊低低地笑:“撒嬌都學不會,聽起來像威脅。”
瞿燕庭放松,打開,習慣性地用手背遮住嘴巴,哝道:“肯定不如你的小粉絲會撒嬌,什麼哥哥、男朋友都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