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陷入沉默的廣播,陳建宏緩緩開口。
“……你們都知道,隻是不想去想。沒關系,我也是70号避難所的一員,我來說好了。”
他伸手指向避難所的大門,就像一位導遊似的,指給了站在他身後的那些人們。
“那座合金巨門,毫無疑問是産自繁榮紀元的工廠。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座工廠完成了這面盾牌,但我可以肯定有人鑄造了它,有人給他打磨抛光,有人把它裝上軌道,有人給他設計了鎖和密碼……那是一條龐大而嚴密的産業鍊條,一道道與它類似的存在構築了我們的繁榮紀元。嚴格來講它是整條産業鍊上所有參與者的共同成果。”
“不隻是這扇大門!”
“還有挖出這座洞穴的挖機駕駛員,設計避難所各功能區域的設計師,給你們裝反應堆和燈泡的工程師,甚至是在外層空間駕駛着采礦船挖礦的礦工……當然,也包括培養這些人才的老師,給他們看病的醫生養育他們的父母,以及無數貢獻汗水、創意以及稅金的人聯公民。”
“你們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兒!”
看着那扇無動于衷的大門和陷入寂靜的廣播,陳建宏深深吸了口氣,将胸中的濁氣和憋了很久的話一起吐了出來。
“不想說就讓我來吧,毫無疑問他們都死了,大部分人都死了……這是明擺着的。避難所是為廢土紀元而設計的,但我們的星球從來不是,它就像一座寬敞漂亮的房子,好好的時候不管塞多少人都不會有問題,然而一旦房子塌了,99%的人都一定會死!”
“一些人僥幸活了下來,然而他們的噩夢才剛剛開始。永無止境的寒冬,感染和輻射中變異的異種,以及天堂崩塌的絕望。少數人作為人活着,更多的人被環境扭曲成了野獸……幸存下來的人可能隻有1%,也可能更少,但沒人知道?那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去統計這東西!”
“他們在地獄中一直熬到了廢土紀元50年,整整50年!熬到他們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躺進了墳墓,熬到他們的孫子剛剛成年!而這時,噩夢才稍稍出現了結束的苗頭,然而沒過多久,新的麻煩又接踵而至。”
食指在刻着字的牆壁上敲了敲,陳建宏語氣帶上了一絲譏諷。
“這就是發生在外面的事情,我們開門是什麼時候?是廢土紀元100年!是環形島建成之後的50周年!我們的祖先承諾,讓那些留在外面的人們的孩子活在天堂,到頭來我們倒是先住進了他們的天堂。”
“你們以為自己是從外星球來的啟蒙者還是殖民者?”
“聽着父輩講着繁榮紀元的故事,晚上做的夢都是甜的,嘴上喊着重建繁榮紀元的口号,然而你們心裡想着什麼你們最清楚!重建繁榮紀元?哈哈,别想騙我!我特麼也是你們之中的一員!”
“那些土著們一定會把我們奉若神明吧?他們看到無所不能的黑箱一定會驚掉下巴吧?他們看到避難所的大門打開一定會跪下來感恩戴德吧?就像那些可憐蟲的曾曾曾曾爺爺奶奶跪在避難所大門前哀求你們祖先把門開一條縫的時候,現在他們一定會跪在大門前感謝我們終于把門打開了!我說的對嗎?”
說到這兒時候,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就像落在地上的針一樣,用它織出了他曾經做過的夢。
“……是的,我們有繁榮紀元的知識,有繁榮紀元的機器,還有那些被設計成大字不識一個的狒狒都能使用的黑箱,以至于那些狒狒們在吃土的時候我們甚至能給紅茶裡加塊糖,在他們眼中我們可不就是神嗎?我是不是應該用‘它們’,才更顯得這像我們的心裡話?”
“十幾座小島是沒有未來的,也根本重建不了烏托邦,于是我們把從岸上逃到海上的幸存者們趕回去,讓他們去開拓岸上的定居點。後來我們發現那兒有大問題,于是把死掉的人稱為正确路上一點小小的曲折,還怪那些土著們貪生怕死,活該祖上進不了避難所,害的我們隻能承受高昂的成本去海底給他們蓋房子。”
“現在他們不聽話了,不再心懷感激了,我們就玩不起了,像個哭鼻子的小孩一樣喊着你們滾吧,我們不帶你們玩兒了,等你們死光了我們再出來,再回來建隻屬于我們的繁榮紀元。”
“難怪避難所會設置最大庇護年限……在我看來他們瘋了是情有可原,躲在那地洞裡的你們才是真瘋了!”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幾乎歇斯底裡地吼了出來。
很長一段時間,廣場上都隻有那輕輕喘息的聲音和那吼聲的回響。而先前那喧嚣的廣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是再多苦衷都改變不了的事實,避難所确實不是某個人或者某一群人的避難所,而是人類文明的避難所。
沉默了很久,陳建宏緩緩開口繼續說道。
“在曙光城的時候我想了很久,包括剛才在潛艇上的時候。”
“我在想,如果我的祖先真的回來,很難說他會為誰的幼稚感到恥辱。”
這時候,廣播中傳來一道遲鈍的聲音。
似乎是為了安撫他的情緒,那聲音放的很輕。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說的那些事情太遙遠了。兩個世紀以前,我們和外面那些人或許是同胞,但你同時也得清楚,兩百年過去了,他們和我們可能并不是一類人。”
并沒有從這句話中感到任何安慰,陳建宏反倒是哈哈地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