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懸,清涼似水。大殿下,一老僧坐在石桌前飲茶,對面的中年人儀表堂堂,穿一套藏青色中山裝,領口緊扣,舉止穩重優雅。
“古空住持,朱元璋所賜貴寺的《大藏經》殘本我已經悉數讀完,不日即将下山,五月十八是張道陵聖誕,道教南北兩派将齊聚青城山辯經,這是十年一次的盛會理應去湊湊熱鬧。大師,今晚月色空明,想仍與大師接着辯經如何?”中年男人說道。
“薛施主,老僧慚愧,這兩年來你我辯經已達數十次,再辯下去恐陷入執着妄念。”古空禅師微微一笑,欲擺手作罷。
“大師差異,當今世上大凡老和尚都自稱‘老僧’,豈不知有悖佛理。‘僧’字乃是梵音‘僧伽’的簡稱,僧伽的本意是衆,中原以三人為衆,佛教則以四人為衆。四個比丘以上的團體稱為僧團,四個比丘以上的會議叫做僧羯磨。一個比丘乃至三個比丘,皆不得稱之為‘僧伽’,隻能謂之‘沙門’,若叫做‘僧人’,意為僧伽的人,還勉強說得過去。大師自稱‘老僧’意思是老僧伽,這就錯了,一個出家人是無法代表僧伽的。還有,一些出家人在書信文章中為了自我謙虛,往往自稱‘小僧’,這簡直是玷污僧寶,你自己可以謙下,豈能代表所有的僧伽全體向人謙下呢?”薛先生咄咄逼人,絲毫不留情面。
古空禅師淡淡一笑:“古往今來的禅宗祖師也都自稱‘老僧’。”
“話雖如此,但那不是佛制。”薛先生強辯道。
“薛施主,哈哈,老僧差點又上當了,今晚隻品茗不辯經,你打算何時下山遠行?”
“薛某在等一位客人。”
“哦,薛施主上山已有兩年,從未見你與外人來往啊,客人何時到?”古空禅師聞言不免有些詫異。
“他已經來了,就在那邊的‘無礙林中’。”
古空禅師擡起頭朝林子裡望去,果然見一人影立于樹下,這是當年無礙和尚得豆兒佛衣缽而命名的古樹林。
“既然到了,何不過來一同飲茶?”薛先生高聲叫道。
樹下那人聞言走了過來,此人正是有良,離開溪洞村後,他便依老刺猬所言一路趕來衡山。曾靜人雖死但卻傳給了自己“噬嗑陰針”,恩同師父一般,他的後人有難豈能置之不管?
待他找到祥光峰下的藏經殿時天已經黑了,見一老僧與人飲茶交談,便等在樹下沒有貿然打擾,靜靜傾聽着他倆的談話,不知道老刺猬所說的那位高人是否就是眼前這位須發皆白的老和尚。
“哦,原來是個年輕人,請坐下飲茶吧。”古空禅師一指石凳。
“打擾了,俺叫有良。”有良上前恭恭敬敬的對着古空禅師行禮,但凡佛門高僧單憑瑞像就認得出來。
待有良坐下後,薛先生端詳着他,口中慢條斯理的問道:“你就是那個在溪洞用‘鬼門十三針’治病的癫狂小子麼?”
有良聞言一愣,方才明白過來中年男子才是那位“高人”,此刻他的陰眼中,隐約瞧見這人月光下周身覆蓋着一層殷紅如血的紅芒。
“是俺。”有良答道。
“我姓薛,是雜志社的自由撰稿人,你這小子是青城山常道觀天師道門下麼?”薛先生問。
“不是。”
“‘鬼門十三針’創于東漢張道陵之手,由于針法過于霸道,為曆代朝廷所禁,至清末民初世上已鮮見,49年全國解放後就完全銷聲匿迹了。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祖傳。”有良不想提及柳十三。
這時古空禅師站起身來:“二位施主慢慢飲茶叙舊無妨,老僧要去歇息了。”說罷轉身離去。
明月高懸,夜空如洗,蟬鳴蟲嘶已近不聞,萬籁俱寂。
“你的膽量不小,竟敢獨自一人夜上衡山,言而有信也算是難得。說說吧,老刺猬七年冬眠期未滿,你出手毀了??的道行,要知道,世間并非為人類所獨占,其他的生物也一樣享有生存與修煉的權利,小小年紀就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對付一隻小刺猬,是何道理?”薛先生淡淡說道。
“曾大是曾家的唯一勞動力,老刺猬附身導緻他一直癱瘓在床,老婆孩子生活十分艱難,總不能為着自己修行方便而去破壞别人的生活呀,所以這才趕??走的。”有良閉口不提曾靜的事兒,以免節外生枝,在江湖上還是謹言慎行為好。
薛先生聞言沉默不語,許久,緩緩開口說道:“你講的也不無道理,但‘鬼門十三針’實在是太過霸道,動辄毀去人家千百年辛苦修來的道行,薛某不能任其繼續在世上流傳,應當做一了斷。你叫有良是吧?”
“是。”
“有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盡管說出來,我會盡力替你去完成的。”
“你是想要殺俺麼?”有良愕然道,渾身從上到下頓覺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