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3頁)

  卡洛爾領西南,康思科地區,一座小小的村落幾乎被夷為平地,在村莊的廢墟邊緣,一支小規模的武裝隊伍正從旁經過。

  這支隊伍紀律井然,隊伍上方飄揚着黑紅兩色的旗幟,旗幟上印有塞西爾家族的徽記。隊伍中有一半人是身穿明亮盔甲、背着戰鬥背包的塞西爾戰鬥兵,另一半人則是身穿輕質護甲、套着罩衫、看起來不太像是士兵的非戰鬥人員,後者的罩衫上印有紅色的三角形标志,這個标志在安蘇傳統中一向是醫師、藥劑師一類職業的标記。

  萊特·艾維肯走在隊伍中,他是隊伍裡唯一一個身穿全身重甲,身份卻是醫師的人——他的醫師标記印在胸甲上,那個醒目的紅色三角形标志讓他在隊伍裡顯得格外顯眼。

  當然,比紅色标志更顯眼的,還是他那比強壯士兵都高出一頭的體型。

  此刻,這位強壯而高大的牧師兼戰地醫師看着眼前的廢墟,在沉默了數秒鐘後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視線中所有的建築物都已經倒塌毀壞,村中儲存糧食的倉庫被劫掠一空之後縱火焚燒,水井也被填埋起來,牛羊牲畜被饑餓的貴族兵宰殺充饑,來不及帶走的就和糧倉、房屋一樣被付之一炬,而在某些地方,萊特還能看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暗紅血迹。

  這個村莊被摧毀了,被戰争摧毀,但摧毀它的卻不是作為“敵人”的塞西爾人,而是這個村莊名義上的庇護者,名義上的主人——康思科地區的騎士們,以及和康思科子爵結盟的貴族聯軍。

  從碎石嶺前線潰逃的貴族聯軍摧毀了這個地方——就像他們沿途摧毀的其他地方一樣。

  貴族是掠奪的代名詞,戰争之中尤其如此,但萊特仍然會為自己的所見所聞感到震驚,他沒有想到貴族聯軍在潰敗時進行的掠奪和破壞會比他們進軍時造成的破壞更加觸目驚心,甚至觸目驚心到了讓他忍不住懷疑那些潰逃的貴族兵到底是人,還是一群扒皮剝骨的白蟻。

  站在萊特身邊的是一個塞西爾老兵,這位在隊伍中擔任小隊指揮官的老兵見慣了戰場,也了解傳統貴族軍隊的那一套,他搖着頭,對萊特解釋道:“他們在進軍的時候還會有些秩序——起碼那時候,他們還在以土地和領民的保護者自居,他們途徑村莊城鎮的時候會征斂很多糧食和财物,但至少不會進行破壞,可是一旦潰逃,他們就成了豺狼……跟塞西爾的軍隊不一樣,那些貴族兵是壓根不把‘掠奪’當成什麼犯罪行徑的,也不會因為拿了老百姓的幾個面包就被吊起來鞭打,他們為了填飽肚子什麼都敢幹,甚至為了防止糧食和房屋落在追兵手裡,他們到一個地方就會燒毀一個地方……”

  “難道他們連自己的土地都不放過麼?”萊特忍不住打斷了老兵的話,“那些潰逃的貴族……他們真的會下令摧毀自己領地上的村莊?”

  “為什麼不會?”老兵歎了口氣,“反正他們敗了,按照貴族戰争的規矩,勝利者總是要掠奪一番的——他們覺得即便自己不把村子裡的糧食都搶走、把房子都燒毀,追兵也會這麼幹,與其讓敵人得手,不如自己親自動手,而且這樣一來他們還能搶回一部分糧食……他們可不覺得這樣賠本。”

  “……”

  萊特沉默了,戰争中的黑暗和罪惡讓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來自相對富裕穩定的聖靈平原,即便在傳教過程中也見識過一些野蠻貴族的卑鄙行徑,但像這次這種規模的、真正的戰争卻是他第一次見到,貴族們在潰敗逃亡的過程中所做的事,大大超出他的預料。

  但他并不是一個天真的人——盡管很多人在知道他遵循古典聖光美德的行為之後都說他天真,但他知道自己并非如此。他因戰争中的殘酷黑暗而震驚,但他并不會因此就天真地認為不該有這場戰争,更不會認為是塞西爾的勝利導緻了眼前這些悲劇。

  他知道人類的貪婪,知道貴族的貪婪,在看過報紙上的評論分析之後,他就知道這場戰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不管戰争勝負如何,那些貪婪殘暴的貴族和他們的軍隊都會做差不多的事情——掠奪和破壞總會發生,不同之處僅在于會在哪裡發生。

  而且他也知道,塞西爾軍隊已經在盡可能避免這些破壞的蔓延——大部隊追擊的時候一直在盡量把敵人往荒原之類的地方驅趕,如果實在接近了城鎮,也會盡量在他們造成破壞之前追上去進行猛攻,将其驅離,畢竟,保護那些城鎮村莊也是在保護塞西爾未來的财産。

  可是不管怎麼努力,戰場上總是充滿變數,充滿不可控的。

  所以萊特隻能沉默地看着,随後低下頭,默默地為那些遭逢災難的人進行祈禱。

  聖光之主不會回應他的祈禱,但他也不期待有什麼東西回應自己的祈禱。

  指揮官看了這位牧師出身的戰地醫師一眼,沒有打擾後者的禱告,而是開始對士兵們分派任務:“你們兩個,去附近找找還有沒有人家,打聽一下有沒有逃難幸存的人,想辦法找出來。你,還有你們三個,找找附近有沒有丢棄屍體的地方,把屍體集中起來燒掉。其他人跟我來,找找看還有什麼東西是可用的。”

第0408章

村民

  萊特慢慢行走在那些倒塌毀壞的廢墟之間,來自南方的風吹過原野,吹過被踐踏毀壞的麥田,吹進這片滿目瘡痍的地方,風中已經沒有了血腥和焚燒的氣味,而是帶着一種濕潤和清甜——這預示着一場夏雨可能很快就會到來。

  降雨之後,草木将會重新萌發,毀壞的田地中也會長出新的嫩芽,大自然總是會比人類更快地恢複生機,而這座被貴族潰兵縱火焚燒的村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得到重建。

  這支小小的隊伍并不是為打掃戰場而來的,萊特和他的新戰友們隻是奉命從康德地區前往霍斯曼戰俘營,去替換那邊的醫務人員,路過這片廢墟是個偶然,隊伍并不會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萊特知道這點,但他還是希望為這座村子舉行一次小小的淨化儀式——也算是盡一盡他作為牧師的責任。

  在征得小隊指揮官的同意之後,他來到了村子廢墟中央,這裡有一座倒塌的長屋,可能是村裡人集會的地方,屋子已經被燒毀了,燒焦的木闆和房梁就像一團錯亂的枯枝般掩埋在破碎的泥土和碎石之間,用于支撐屋頂的細梁則好像瘦骨嶙峋的怪異肢體般指着湛藍的天空。

  而在屋子旁邊,就是被填埋的水井。

  萊特從廢墟裡找出一塊還算規整的瓦片,并把它放在水井旁邊,他在瓦片裡倒上些清水,又在瓦片旁邊放了幾朵小小的野花,随後他從懷裡摸出一截已經隻剩下拇指長的白色蠟燭,把它放在瓦片後面,以象征聖光。

  等布置好這一切之後,他在蠟燭上方輕輕搓了搓手指。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就連一星半點的聖光都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