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争之後,“白水河上的納比爾”損失了大半的家産,隻剩下一艘最老舊的貨船和積累了半輩子的航行經驗。
再然後,塞西爾公國建立了,河道重新變得暢通,商業繁榮起來,各種各樣的新東西層出不窮,新式的機械船開始取代舊式貨船,豐厚的補償和諸多可以期許的好處讓心灰意冷的船長動了心,他有了艘新船,起的名字還是他當年第一艘船的名字,納比爾号——用自己的名字給船命名,這在船長之間非常常見。
再然後,新的戰争到來,政務廳開始向民間征募船隻,同時招募經驗豐富的船長,他們許諾了豐厚的條件,于是納比爾再一次動了心——當然也或許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塞西爾公民的榮譽感”,他響應了征募,連人帶船一起上了前線。
這個世界仿佛突然之間變得很快,快到納比爾根本來不及思考它是在何時變成這樣的,或許大部分普通人都是這般活着,活在一個他們并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上,匆匆忙忙地向前走着,偶爾回頭的時候,走過的每一步都是那麼讓人意外。
納比爾深深吸了一口戈爾貢河上的清新空氣,他看到有一隊士兵正從甲闆上走過,他們在檢查戰車上的苫布,檢查固定戰車用的鐵鈎和纜索,那些士兵腰杆挺得筆直,走路仿佛帶風,英武又自信,個個都是頂好的棒小夥。
他們有父母家人,有親戚朋友,或許還有自己的愛人和子女,他們穿着鮮亮的铠甲離開故鄉,離開的時候或許曾和家人擁抱,和愛人吻别,他們懷裡還揣着小小的信物或者沒來得及寄出的信件,和信物放在一起的還有印着姓名編号的鐵牌。他們已經經曆了許多場戰鬥,幸運地活到了今天——他們中的一部分可能會倒在接下來的戰場上,另一部分則會帶着榮耀(以及可能的傷病殘疾)回到故鄉……
若幹年後,那些仍然活着的,或許會開始給子女們講述他們一生所經曆過的戰場,其中或許也包括了這一次,甚至有可能還包括了這艘曾運送過他們的裝甲貨艦,包括一個多愁善感,又充滿冒險精神的船長……
納比爾轉過頭,看向遠處煙波缥缈的河面,開拓者号威武莊嚴的艦影在前方乘風破浪,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塞西爾的旗幟迎風飄揚。
開拓者号上層甲闆,維多利亞站在獵獵作響的旗幟下,伫立許久之後,她收回了望向北方的視線,接着轉身回到艦橋,回到這頭令人驚異的戰争巨獸的“心髒”位置,在這裡,高文正站在一幅攤開的地圖前,和拜倫一同讨論着艦隊在戈爾貢河北段最可能受到襲擊的點,以及王都聖蘇尼爾要面臨的局面。
“我們會在兩小時後通過斯通河口,”高文擡起頭,看着來到地圖前的維多利亞,“那是第一個需要減速的河口,同時也是徹底脫離地面主力部隊的第一站。獅鹫偵察兵已經起飛,我正在等他們回傳消息。”
“這将是一次風險很大的行動,但說實話,我還挺喜歡冒險的,”拜倫擠擠眼睛,“回去之後,我可以給我的女兒吹噓十幾天。”
“我告訴柏德文,聖蘇尼爾至少需要再守七天,”維多利亞看向那鋪滿整個桌面的地圖,手指在王都的邊緣拂過,“聖蘇尼爾有東西兩座‘衛堡’,隻要這兩座附屬在城牆外部的堡壘在這七天内不破,他們就能等到支援。”
高文微微閉上眼睛,來自衛星視角的俯視圖景在腦海中迅速移動、縮放,王都聖蘇尼爾浮現于他的視野中央。
那座龐大而古老的城市仍然屹立在平原上,它籠罩着一層氤氲的魔法護盾,護盾的微光因魔力流轉而微微漲縮着,讓整個王都仿佛一顆正在緩慢跳動的心髒,而在這顆“心髒”西南和東南的城牆外,兩座堅固的堡壘上空閃光不斷。
在城市之外,一片扭曲蠕動的“潮水”正在緩慢地吞噬着聖蘇尼爾的防線,但又被那兩座堡壘不斷潑灑出來的閃光一次次抵擋下來——那些閃光是燃燒的石彈,附魔的弩箭,以及戰鬥法師塔釋放出的魔法飛彈。
聖蘇尼爾積累數百年的底蘊,正在面臨它建城以來最艱巨的考驗。
……
一隻受驚的鳥雀掠過聖蘇尼爾陰沉的天空,一片掉落的尾羽飄飄揚揚地落進白銀堡的庭院,庭院中,身穿一身華服,腰挎皇家紋飾長劍的威爾士在步道上停了下來,他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片飄落的尾羽,随後又面無表情地輕輕放開。
在他身後,全副武裝的王家騎士團副團長科恩·羅倫停下了腳步,一同停下腳步的幾名騎士身上的铠甲發出一陣金屬撞擊聲。
科恩·羅倫低聲詢問:“殿下?”
“連鳥都開始逃離這座城市了,”威爾士·摩恩輕聲說道,“這本應該是白尾雀築巢的季節。”
科恩·羅倫低下頭:“但人不是鳥。”
威爾士微微點頭:“去吧。”
“是。”科恩·羅倫繃直身體,敲擊了自己的左胸,随後轉過身,帶領着騎士們快步離開。
威爾士則在副團長離去之後才慢慢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的陰影深處。
柏德文·法蘭克林慢慢從那裡走了出來:“殿下,您的感知比我想象的敏銳。”
“法蘭克林公爵,”威爾士注視着眼前的攝政公爵,“您在這裡做什麼?”
“金橡木廳的會議已經開始,貴族們正在等着您出現。”
威爾士默然了兩秒鐘,輕輕點頭:“七天,是麼?”
“是的,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