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滿意之餘,她又有點擔心:“此前從未有雛龍在塔爾隆德之外的地方孵化過,洛倫大陸的魔力環境畢竟和這邊不同,龍蛋在那邊真的可以平安孵化麼?”
“你應該對龍蛋的生命力更多一份信心,它沒你想的那麼脆弱,”赫拉戈爾說着,臉上露出一絲有點古怪的模樣,“而且你要去的是塞西爾……高文·塞西爾甚至可以把神孵出來。”
梅麗塔頓時忍不住在旁邊提醒:“其實也不算孵出來了……上次看見的時候還是個蛋來着。”
剛說完她就覺得自己這句話不妥,遣詞用句間似乎對昔日的龍族衆神缺乏敬意,然而想換個說法卻發現自己所說從頭至尾都是事實,她忍不住有些尴尬地擡起頭來,卻迎上了兩位龍族領袖投來的、同樣尴尬的目光。
“……我們換個話題吧,”赫拉戈爾終于打破沉默,“比如讨論一下經濟振興計劃的細節。”
安達爾議長立刻點頭:“我同意。”
……
明媚而溫暖的陽光撒遍了長枝莊園的小徑與花圃,令那條穿過莊園流淌的小河泛着粼粼的波光,裴迪南·溫德爾站在莊園大廳的落地窗前,一根自二樓陽台垂落下來的花藤在落地窗外輕輕擺動着,藤蔓上綠葉繁茂,鮮花點綴。
結束了嚴酷而漫長的嚴冬,濕冷而短促的春季,奧爾德南平原的盛夏終于到來了,繁茂的夏日正在這片大地上展開它瑰麗的畫卷,曠野上枝繁葉茂的景象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個好兆頭,莊園與小鎮上的人們這些天便時常這麼說——下半年的日子多半是要好起來了。
對已經漸漸老去的裴迪南大公而言,這确實是個好日子——最艱難的時光已經結束,寶貴的家族成員回到了自己身邊,自冬堡戰場歸來之後,今天是他最開心的日子。
溫德爾家族對帝國忠誠無二,功勳卓著,這些年卻日漸人丁凋零,他實在經受不起再失去一個孫女了。
“奧爾德南方面正在為你的回歸營造聲勢,在軍方的宣傳口徑中,你會是一個保住了冬狼精銳、避免邊境徹底失控的功臣,陛下将親自為你授勳并舉行迎接儀式,議會則基本上已經被打理到位,不會有任何人為難你和你的部下們,”老人沒有回頭,他知道安德莎就在自己身後站着,“至于現在,對外公布的消息是你傷勢未愈,需要在長枝莊園繼續修養一陣子——你可以在這段時間裡調整自己的狀态,多多了解國内這段時間的變化,但除了切實可以信任的人之外,最好不要會客。”
祖父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教導自己這方面的事情了——安德莎不由得如此想道。
她已經不是個初入軍政圈子的小姑娘,有很多道理本無需旁人教導,但此時此刻她還是認認真真地聽着,并且直到老公爵說完之後才打破沉默:“所以陛下讓我暫時離開帝都,在長枝莊園中靜養,這本質上是一種保護——我還會回到狼将軍的位置上?”
“這當然是一種保護,”老公爵點頭說道,“至于‘狼将軍’的位置,安德莎——你的稱号本來就沒被剝奪過,你會回到軍隊,不久後還會回到冬狼堡,陛下是信任你的,他知道你為了保住帝國利益都付出了什麼,在帝國西北的邊疆上,沒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選了。而且……”
老公爵的話語聲一時間停了下來,安德莎忍不住問道:“而且什麼?”
“冬堡一戰之後,帝國蒙受了很大的損失,瘋神對我們造成的打擊比外界猜測的還要慘重得多——我在這裡就不告訴你具體的數據了,你回頭可以慢慢了解,你隻需要知道,有許多有名的軍團在那一戰之後除名,其中包括數個國立騎士團,更有大量軍官陣亡,陣亡者中不乏高級将領……你力保下來的冬狼軍團和整個軍團指揮系統在這樣的局面下将承擔起中流砥柱的角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你們已經是帝國西北邊境上唯一編制還算完整的精銳力量了。”
安德莎沒有出聲,呼吸卻不禁一窒。
“現在,你應該進一步理解為什麼陛下要如此大費周章地為你塑造功臣身份,讓你能夠順利、平穩地回到帝國并重新執掌軍權了。”
“無将可用麼……”安德莎表情有些複雜地輕聲自語着,随後微微歎息,“無論如何,好在帝國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如今聯盟成立,我們至少暫時不必擔心外部的戰事,隻要帝國内部的局勢能維持一段時間穩定,随着國際貿易帶來的經濟回暖,大部分壓力都會随之緩解……”
裴迪南公爵轉過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安德莎:“沒想到你現在也開始關注這種事情了——我記憶中的安德莎可是個從不關心商業與内政的孩子。”
“……在索林堡的時候畢竟無事可做,”安德莎臉上露出一絲尴尬,開始反思自己過去是不是過于忽略了這方面的“功課”,“閑下來的時候便會找一些書看,還有報紙和廣播——在我看來,塞西爾人的報紙與廣播極有借鑒意義,盡管形式通俗,其内容卻包羅萬象,不管普通人還是學者和政客都有機會從中找到能令自己思考的東西,這和我們一直以來所推行的類似事物是不一樣的。”
裴迪南公爵的眼神一時間有些深沉,他聽着安德莎的話,腦海中卻不由得想到了前不久羅塞塔大帝返回奧爾德南之後與自己的一次長談,以及談話中所提到的事情——思考,不分階層不分身份不分地位的思考之權利。
在奧爾德南,許多貴族對此報以質疑,愚笨的人将其斥為毫無意義,聰明人則意識到了這将進一步動搖貴族群體的根基,但裴迪南知道,随着神權理事會幾份内部文件的披露,這些質疑的聲音很快便會如沙灘上的文字,在下一次海浪湧來的時候便會消失殆盡。
他搖了搖頭,将腦海中的無關聯想暫時抛諸腦後,并上下打量了安德莎一眼:“聽上去你對塞西爾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變——在以往,你幾乎不會對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做出任何正面的評論。”
“這種态度上的改變會影響奧爾德南的上層社會對我的評價麼?”
“會,尤其是在你剛剛從塞西爾返回帝國的這段時間裡,無數雙眼睛在等着你發表這方面的言論——雖然如今聯盟已經成立,和平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但有不少人的神經還是緊繃着的,而且從長遠來看,我們也确實始終需要有這麼一批緊繃神經的人,”裴迪南很直接地說道,“所以你有必要在公開場合控制好自己的言詞,當然,我也知道你肯定能自己處理好這方面的問題。”
說到這裡,老人停頓了一下,才帶着好奇看向自己的孫女:“那麼,現在你可以說一說了,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對那片土地的看法?你不再記恨當年的事了麼?”
“高文·塞西爾确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那片土地上也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事情,另外……”安德莎斟酌着詞彙,但說到後半句的時候還是不由得猶豫起來,她踟蹰再三,最後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另外,父親還活着。”
裴迪南大公的神色瞬間凝滞下來,整個人如同石化般失去了反應,足足十幾秒鐘後,老人才仿佛突然想起該怎麼呼吸般猛吸了一口氣,瞪大眼睛看着安德莎的臉:“你說什麼?!你說巴德他……他還活着?”
“是的,父親還活着,”安德莎輕輕吸了口氣,她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後面的半句話便格外流暢,“他就在塞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