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那些随文章一同附上的圖案,那些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通用字母,也不像南方象形文字的符号,那些連續的圓弧以及和圓弧相連的短線段看上去神秘而又難以理解,而在符号的旁邊,羅恩已經用筆勾畫了許多看上去毫無思路的字母串。
“别告訴我你這是打算破解這些符号——這些連專家學者們都一籌莫展的符号。”葛林忍不住擡頭看了年輕的羅恩一眼。
“為什麼不呢?”金發年輕人立刻說道,“你不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挑戰性和自豪感,仿佛在參與曆史一般的事情麼?而且還有高額的懸賞——隻要能把它們的含義破解出來,賞金甚至足夠我們在盧安城買下一整座莊園了!”
葛林并沒有被年輕人這不夠成熟的喜悅和熱情感染,他隻是有點擔心地看着那些報道和全然不像這個世界任何一種已知文字的符号,不安在他心頭泛起,卻又很快被壓了下去,轉而化為一聲詢問:“那你研究了這麼多,看出什麼規律了麼?”
“完全沒看出來——這些符号簡直像是某種加密塗鴉一般,遠非進行簡單的字母代換或結構重組就能破解出來,”羅恩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事實上我已經準備把這當成工作之餘的某種消遣……一朝暴富或許沒那麼容易實現,但破解這些符号的過程本身還是有些樂趣的。而且我相信絕大部分對這些符号産生興趣的人最終也會有和我差不多的心态,畢竟就像你說的那樣,這些東西讓帝都的專家學者們都一籌莫展……”
葛林聳了聳肩,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看了一眼附近牆上挂着的機械鐘,随口對羅恩說道:“換班的時間到了。”
……
難得的晴空降臨奧爾德南,臨近正午的陽光驅散了這座“陰雨與霧氣之都”上空時常盤踞的陰霾,在燦爛的日光下,那些鱗次栉比的黑色屋頂和尖塔泛起奕奕光彩,某些陰溝陋巷裡已經發了黴的石闆和牆面也仿佛在被一點點去除掉暮氣,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然而和去年比起來,奧爾德南貴族區的街巷此刻卻明顯冷清了不少。
往日裡晝夜宴飲不斷的大廳緊閉了門窗,日日車馬不斷的寬闊道路上也隻剩下了幾輛行色匆匆的車子快速駛過那一扇扇緊閉的門前,一些房屋前後的花園顯然已經多日疏于打理,因天氣轉暖而滋生的雜草正在逐漸占據曾經被精心照料的花壇苗圃,擠壓着那些名貴嬌弱花朵的生存空間,又有一些房屋挂上了白色和黑色的厚重窗簾、布幔,已經幹枯的告死菊花束懸挂在門口的鐵藝挂燈下面,凄涼地随風搖擺。
這些宅邸中的大多數其實并沒有徹底荒廢,此時仍有零星低沉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那些仍然居住于此的聲音仿佛是在刻意壓低自己,以盡可能減輕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感,如同恐懼着這個世界的受驚野獸般在自己華麗的巢穴中蜷成了一團,生怕因高調而引起某些“緻命的關注”。
而在少數那些徹底失去了聲息的宅邸内,昔日輝煌的家族已經失去了他們最後的有效繼承人,仆役被遣散,财産被收歸皇室,房屋成為了暫時無法處理的“待估資産”,這些房屋的主人在離開這個世界時通常有着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有的失去了一切尊崇,在清算中掉了腦袋,有的卻光輝榮耀,在皇室的追封中入土為安。
但不論他們的命運如何,最終結果倒是沒什麼兩樣。
“貴族時代名存實亡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拉鋸僵持,如今終于到了徹底退出的時候……某些頭銜還在,但看上去是永遠不會再有輝煌的機會了,”赫米爾子爵從凸肚窗前退開一步,同時收回了望向外面街道的視線,他回到自己平日裡最鐘愛的那把高背座椅旁,卻一時間沒有落座,隻是帶着滿眼的感慨發出一聲長歎,“唉……我還真不曾想象過,自己竟會在有生之年便看到這一天的出現,更不曾想象過它會以這種方式到來……”
他擡起頭,又朝着那條寬闊筆直大道的對面看了一眼,隻看到兩個行色匆匆,簡直如同受驚野獸般的仆役飛快地從街道上走過——走得像跑一樣。
“以前的日子裡何曾有過這樣冷清的光景?哪怕是新皇二十二條法案頒布的那天,甚至于我父親提到的黑曜石宮中燃起大火的那天……這條街都沒這麼冷清凄涼過,更不曾出現過如此之多的告死菊……那些白色的小花,幾乎快把冥界的氣息都引到陽光下面了。”
“往好的方向考慮,赫米爾子爵,”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坐在沙發上的黑袍老法師看着這位年輕貴族,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你現在還站在這裡,子爵頭銜仍然在你的身上,你的家族徽記和私産分毫未損,這每一條都足以讓許多人羨慕了——不管是那些死掉的還是目前仍然活着的,他們都該羨慕你。
“你站了個好隊,子爵先生。”
“啊,是啊,這倒确實如您所說,丹尼爾大師,”赫米爾子爵苦笑着坐在椅子上,随手從旁邊拿過了酒杯,不那麼優雅地将杯中液體灌入喉嚨,接着說道,“在任何時候都無條件地支持皇室決定,在教堂出現問題的時候立刻斷絕和所有神官的往來,盡最大可能支援冬堡前線,并積極配合哈迪倫殿下的所有審查……坦白說,這中間但凡有一步走錯,此刻我便有可能無法站在這裡與您交談,您或許也隻能在我的墓碑前敬我一杯了。”
“但你都走對了,”丹尼爾微笑着,舉杯向眼前的子爵示意,“我還是更喜歡向活人敬酒一點。”
第1153章
延伸的軌迹
在丹尼爾眼中,這位年輕的奧爾德南貴族如今已經有了太多的改變——
曾經的赫米爾子爵意氣風發,年輕而驕傲,在憑借銳利的眼光和靈活的思維把握住魔導工業的第一縷風之後,他迅速崛起成為帝都炙手可熱的人物,名下的工廠和投資實體遍布奧爾德南,甚至延伸到了中部地區的數座城市,那時候的他就仿佛一顆充能的奧術水晶,時刻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内裡還有釋放不盡的能量,對外部世界毫無畏懼和退縮。
然而現在,這位子爵先生所有的光芒似乎都内斂了起來,他藏起全部的鋒芒,如同在暗夜中躲藏着一個看不見的獵手,他蜷縮在自己這座已經冷清了許多的“堡壘”中,警惕地觀察着這個對他而言已經不再安全的世界——還稱不上頹廢,但也相距不遠了。
而這一切的改變,僅僅是去年一個冬天的結果。
丹尼爾心中有些歎息,他當然知道這些改變的原因是什麼,也知道赫米爾子爵如今的表現完全符合正常的邏輯,但這種結果卻不是他樂見的——這和“私人交情”并無聯系,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已經在這位子爵先生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将一個原本在奧爾德南随處可見,除了擅長社交和宴飲之外便沒有任何名氣的小貴族一步步引導、啟迪成為投資巨頭并不容易,從其起步之初便建立起來的信賴更是一筆無法複制的資本,如果這位子爵先生就這麼倒下去了……那損失可就太令人遺憾了。
“子爵先生,或許我這麼說在你看來有些‘局外人不知冷暖’,”老法師看着赫米爾,短暫斟酌之後開口說道,“但我認為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走出去,重新回到你擅長且活躍的領域,去擴大工廠的産能,去擴大自己的影響,去投資那些在戰後亟需的東西,與皇室一同振興經濟……讓我們樂觀一些,你會發現如今反而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子爵先生。”
赫米爾看向這位似乎總是充滿智慧的老人,良久,他才輕聲自言自語般說道:“樂觀一些啊……可對我而言,樂觀還真不容易……”
他轉過身,俯瞰向陽台外面那條有些冷清的街道,手中的紅酒杯向前傾斜,指向那些如今已經易主,或者快要易主的宅邸:“丹尼爾大師,您看那座房子……一個曾經顯赫的家族,數百年傳承的曆史,但他們站錯了隊,在最不應該與皇室對抗的時候選擇了堅守他們愚蠢的‘原則’,黑曜石禁軍帶走了他們。
“而僅僅一牆之隔,另一座宅邸,一個同樣顯赫的家族,忠心耿耿的騎士與将軍,他們站對了隊,但他們去了冬堡的前線——瘋狂的神明帶走了他們中的大多數家族成員,如今隻剩下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婦人帶着一個才剛剛十歲的姑娘。我去看望過那孩子,她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族為何會遭遇這樣的命運。